我忙从座位上起身跪下,道:“娘娘,这话可就折煞奴婢了,我来这里,不过是为了能有个栖身之所,哪里敢想其他的事。”
“好了好了,本宫不过是玩笑几句,你也不必当真,起来吧。”皇后懒懒一笑。
我谢过恩,坐回位子,恰好刘女御端来龙井茶。我素来不喜晚间饮茶,因在皇后这里,也不免少饮一些。只听皇后又道:“虞妹妹,想必刘女御已经跟你说过了管理内书库的事。”
我点头:“是。”
“那从明日起,你每逢初一十五来给我请安就是了,平日里若无事便不必过来。这样,也省得你来回跑动,本宫有事自然会吩咐。”
我自然应下。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刘女御,想问皇后她的事情,又不好问出口,现在还不是时候。故而闲话几句,便退下了。
在椒房宫的日子倒也平静,转眼便进入了腊月。天气极冷,又干燥,许多妃嫔感染了风寒,不出宫门,一时宫里显得十分萧条。
我在内书库里的确是清闲,又可以常常看书,虽说大部分是教导女德类的书籍,但依然有些名家诗集可以精读。加上最近嫔妃们不出门走动,自然也没有人找我的麻烦。只是钱雨兰虽然降为了采女,却依然被软禁在合欢宫里,并未惩罚。
我却隐隐担心着,假如哪日她东山再起,岂不是要对我不利?
虽然这样想,我也没有实质上的行动,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如今落魄,我何必再去招她?
宫门下钥后,我也锁了内书库的门,准备回黛清苑。
今日月色倒极好,忽而想起今儿是十五,新年近在眼前。只是大约是冬季的缘故,那圆月悬在黑色的夜幕里,显得极清冷。周围一丝星子也无,唯有北风呜咽的徘徊低诉。兴之所至,竟不自觉地走到了长春湖。
这样的夜晚,原本是颇有情致的。可长春湖已结了冰,黑黢黢的,夜色中却有些吓人。我沿着湖岸慢慢走着,才发觉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乾旻并未带随从,穿着明黄色寝衣,看上去十分单薄。
“奴婢不知是皇上,请皇上恕罪。”我轻施一礼,复又看向他,“皇上怎么穿得这样单薄?湖边风大,您会着凉的。”
他索性一撩袍角,坐在了湖边的石头上,也不看我,笑道:“不打紧。今儿月亮好看,朕便出来逛逛,一会儿就回去了,你也坐。”
我少不得依言坐在他旁边,心里暗自思忖着,看来乾旻并未召任何妃嫔侍寝,宿在了鸿宁殿。
“怎么样,在皇后宫里也半个月了,她待你可好?”乾旻随口一问。
“是,皇后娘娘带奴婢很好,每日只在内书库整理书籍,并没有繁重的事务。”
乾旻这才认真地打量起我,似乎想看出什么端倪,继而认真起来,道:“皇后待你好,朕就放心了。只是你怎么不问问朕,朕过得怎么样?”
我为难地与他对视片刻,又低下头,嗫嚅道:“皇上过得怎么样?”
他目光望着冰冷黑暗的湖面,毫无生气地说:“如果朕说一点都不好呢?朝臣们自然有反对的,头一个就是你的父亲,虞之灏。还有左相孟惠德,也上疏要求朕恢复你的名分。至于后宫里,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的心直往下坠。他是在怪我么?也罢,他怪我,是应该的。
“奴婢知罪,是奴婢为了一己之私,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让皇上为难了。”我尽量保持平静,可声音却在不住颤抖。
“朕并不是想怪你。可是这一次,你做的,确实有些过了。哪有后妃自请要剥去名分当宫女的?”乾旻说着说着有些生气,声音也提高了,“自然,你年纪还小,对于后宫的尔虞我诈感到害怕,朕也能理解。可是空碧,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还有身上的责任。假如你一味地为了自己而活,未免太自私了。”
我的泪水不自觉地溢出眼眶,暗夜里我用手帕揩掉,努力平静道:“奴婢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辜负了家人,是奴婢的错。”
长久的沉默。
月色深沉,从长春湖对岸随风飘来梨园戏班排练的丝竹之声,我想起不久之后就是除夕宴会了。而我恐怕不能位列其中,只能守在椒房宫了。
“空碧,还记得你选妃那日,朕曾问过你字画的事,如今你想知道真相么?”
乾旻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我凝神看着他,微微点头。
“朕之前所说的,姜友瑞将你写的字拿给朕,是朕骗你的。其实,朕从小醉心字画,也爱摹仿一些名家。朕有个化名,叫‘茧畴’,朕每次写了字,就署上茧畴这个名字,挂在坊间去卖。有一次朕微服出宫,无意中在店老板手里见到你写的字,便要回宫来临摹。故而朕一直很想见见,能这样一手好字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诚然,朕是爱字胜过爱人,可你呢?每次与你对谈,朕在你眼里看到的,都是敬畏与害怕。朕明白,再好的字都挽回不了你一个人。空碧,你告诉朕,你心里有过朕么?”
我心乱如麻,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原来那个茧畴,竟然就是乾旻。
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这样诚恳地对我说这样一番话。他说的都是对的,我眼里和心里,都只有敬畏和害怕。
可我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我的心里,确实从来没有过他。
而在这一瞬间划过脑海的,竟然是另一个人的影子。我努力地将那个影子驱逐出脑海,眼泪却抑制不住,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