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说什么,闭上眼睛,装作睡去就是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多么简单的十个字,却又那么难实现。在入宫之前,我也曾幻想过能够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而现在,连提起这个幻想,都觉得可笑。
似乎人的年岁渐长,身体就越不是自己的。越来越为他人而活,为家族而活,为看不见的名誉和光环而活,却再也听不到自己心里的声音。这样活着,你自己感觉值得么,自己真的快乐么。即使午夜梦回想到这里,也不过长叹一声罢了。再度醒转,头痛而沉重,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目光所及,都是一些熟悉的景物,原来我已经回到漱枫堂了。这才想起昨日出宫,在庆观楼偶遇郑轩,可是……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娘娘,你醒了?”
留玉的声音传来,我侧目看她,示意要喝水。她倒了碗茶给我,又扶我起来。
喝过茶,嗓子的刺痛缓解了许多,我便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未时了。”
这么说来,我竟睡了整整一个上午?还好今日不是定省的日子,否则可就要闯大祸了。但我仍是有许多疑问,又道:“我是如何回到宫里的?怎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留玉长叹一声,解释道:“娘娘看来是真醉了,竟一点都记不得。昨日戌时,我和留玉在承天门等了您许久,不见您来,眼看着到了关门的时间,只好先进了宫。回到漱枫堂,才知道您没有回来,绿真急坏了,生怕有个什么闪失。谁知窦贵嫔娘娘来找您,我们只说您不舒服,早早睡下了,这下我们都没了主意,不知该怎么办了。”
“然后呢?”我急急问她。
“所幸窦贵嫔走后不多时,一位姓郑的公子将您送了回来。他说他是魏王殿下的伴读,所以才能自由出入宫廷。我们见您回来,总算放了心,那公子只让我们保守秘密,便径自离开了。”
竟然是郑轩把我送回来的,他是魏王的伴读?怎么却从来不曾听他说过。
好在没出什么大事,我一口气喝完杯中茶,让留玉将绿真叫进来。
“给娘娘请安。”
绿真蹙着眉,没有抬头看我,我知她是在生我的气,便笑着打趣:“瞧你委屈的模样,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不说不打紧,这么一说,绿真反倒抬起头来,不忿道:“娘娘,昨日之事可非同儿戏,若不是郑公子及时把您送回宫,此事可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呢!就算郑公子送您回来,路上还不知有没有被别有用心的小人看到,若是他们因此事抓住您的把柄,恐怕……”
“好了好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我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虽然心里知道是我自己的错,却被人揪住不放,难免也不痛快。
绿真住了嘴,又低下头不说话。
我自知理亏,扯了她的衣袖,故作可怜地问她:“窦贵嫔那边没有起疑吧?”
她叹道:“窦贵嫔估计是想找您说说话,听闻您睡了,便悻悻然地离开,倒也没多说什么。”
“看来,今日我得去给她赔个不是。”我嘴里念叨着,又想起郑轩,便又问绿真,“昨日送我回来那男子,你们可都看见了?”
留玉和绿真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她们必定是忌惮我,于是故作轻松道:“看见就看见,你们是贴身侍候我的,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和郑公子不过是有过数面之缘,昨日恰好遇到罢了,即便有心人要说什么,也掀不起波澜。”
“娘娘,其实奴婢有一点生疑。”留玉犹豫片刻,终究说了出口,“那位郑公子说自己是魏王的伴读,可即便是有出入宫禁的腰牌,那么晚了出入后宫,身上还背着一个人,竟没有被盘查,这不符合常理啊。”
“对啊,留玉这么一提醒,奴婢才记起。后宫与前朝的门禁森严,他的腰牌若是能出入上书房,倒还说得过去,可这后宫……他怎么进得来呢?”绿真也疑惑地看着我。
难道他在说谎?
我与他虽只见过三次,但对这个人的印象,却是不错的。更何况他昨日说要带我出宫等语,显然是真诚的。可若是他真心待我,又怎会隐瞒什么?
“好了,你们也别多心。”我收起纷乱的思绪,头也不那么痛了,“他既姓郑,必是宗室子弟,和宫中诸人有些交情,也在常理之中。昨日之事谁都不许再提起,我只是偶感风寒,早早便睡下,再无其他。明白了么?”
“是。”
绿真和留玉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想说什么,终究也没说出口。
“娘娘,大事不好了娘娘。”
含翠急匆匆地跑来,也顾不得礼数,我见她这样匆忙,想来是出了什么事,便安抚她道:“有什么话慢慢说,不着急。”
含翠喘了口气,这才道:“这会子宫里可热闹了,皇上下了两道旨意。这第一道,就是晋祝美人为婕妤,赐封号为‘淑’。”
“晋了婕妤?”我眉心一跳。这才入宫不足一月,祝芷烟又并无怀孕迹象,就这么突然地晋了位份,实在不能不让人感到意外。然而想到祝芷烟温和恬淡、胸无城府的模样,心中的郁结似乎消散了许多。
“还有呢?不是两道旨意么?”留玉催促道。
含翠看了我一眼,怯怯道:“还有就是,皇上翻了祝才人的牌子,今儿让她侍寝。”
祝安荷么。
我心中直往下坠,乾旻啊乾旻,你如此有意提拔祝家姐妹,究竟是什么原因。莫非是前朝出了什么事?乾旻在刻意拉拢右相?
心烦意乱,随手拣过一方帕子揩汗,却闻到一阵桂花香味。
垂首一瞧,这并非我的手帕,这是……这是郑轩的!这方手帕,是他遗落在这里的么?
我想起来了,我落泪时,他递给我擦脸,或许就是那时胡乱塞在身上的。
留玉刚才说,他是把我背回来的。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背过我。
索性将手帕掷到一旁,比起刚才,我反倒更加举棋不定,不知该如何自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