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一转眼,本宫都二十了,在这宫里头住了四年多。”窦贵嫔自斟一杯,语调略显伤感,“当年本宫承蒙皇上错爱,才得以入宫。如今年岁渐长,皇上也渐渐将本宫忘了,怎能叫人不心寒!”
她话音才落,温嫔便也长叹一声:“窦妹妹,你若是这样说,那我这做姐姐的,可真要无地自容了!”
气氛顿时伤感起来,我正想说点什么,只听祝芷烟温和道:“今日是好日子,两位姐姐怎的伤感起来?女子虽以年轻为美,可年轻女子到底少了许多风韵。皇上固然贪爱新鲜,可俗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况且此番姐姐谢绝寿宴,皇上夸赞不说,美名更是遍及朝野,妹妹相信过不多时,姐姐便会再获圣宠的。”
那窦贵嫔和温嫔皆是一惊,我、徐映莲和陶才人亦是受了震撼,这样一番话,没有教养之人,是断断不可能说得出,而且决不在梅美人之下。那谦逊诚恳的态度,更是让人多了几许安慰。
“祝姐姐这样温柔,无怪乎皇上会喜欢了。”陶才人由衷称赞道。
祝芷烟却静静一笑,对她说:“妹妹这话就见外了,想来有朝一日,还要靠妹妹多照顾姐姐呢。”
那陶才人却显出几分慌乱,忙道:“哪里哪里,静竹怎么能和诸位姐姐相比。”
“好了好了,你瞧你们,又客气起来。”窦贵嫔爽朗一笑,一扫刚才的阴霾之气,“快开动吧,饭菜都是我宫里的小厨房做的,你们尝尝合不合胃口。”
众人复又跟着笑起来,便执箸夹菜,气氛十分融洽。我留意起陶静竹,相貌倒也平常,只是肤白如凝脂,一副怯怯的模样,很是招人怜爱。再瞧瞧今日请来的这几位妃子,都是世家千金,唯有陶静竹这个富阳郡太守之女,怎么也会在邀请之列呢?是因为窦贵嫔出身低微,所以同情她?还是那日所说她是皇后的远亲,此事是真的?
越想越乱,索性不去多想,只管高兴一番。毕竟在宫里,这样无所拘束玩闹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祝芷烟的荣宠日益深厚,渐渐地超过了梅宛白。皇上极少再让别的妃嫔侍寝,连梅宛白也同后宫其他女子一样,被慢慢遗忘。
而祝芷烟却几次拒绝去交泰殿侍寝,劝诫皇上要雨露均沾,不能因她一人而疏远了其他姐妹。虽然不免有故作姿态的意思,可这样的举动,在后宫之中到底难得。前些日子梅宛白受宠时,也并未见她有何谦让的姿态。一代才女,不想竟是这样看重名利,我早已对她失望了。
这日午后,绿真便传话进来,说祝美人邀我至椒风宫一叙。
我倒奇怪,平日里和祝芷烟从无来往,也就是前几日窦贵嫔生辰,一起吃了顿饭罢了,怎么竟会叫我去她的宫里?
虽然有些不解,仍是换了衣裳,携了含翠和留玉,一道去了。
椒风宫的主位乃是杨贤妃。我与杨贤妃虽素无往来,可大抵听说了一些她的事情。原来她的母亲乃是刘太后的妹妹,父亲则是征夷将军,当年大夏出兵南岱国时,杨将军不幸战死沙场,而冒贵妃入宫后,一直与她不睦,她也就深居简出,不与其他宫妃争宠。
人间万事,仿佛自有因果一般。比方说我们入宫后所居的宫所,虽然是掖庭局安排的,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牵引着我们。杨贤妃与祝芷烟,脾气性格,都十分投契,又偏偏分在了一处,正是缘分使然。
椒风宫距离乾旻的寝宫很近,位置极佳。殿内栽植了数棵槐树,这时节虽无槐花香味,但这样瞧着,倒也十分赏心悦目。加之院中放了两缸金鱼,并养了一些缸荷在其中,别有风情。
祝芷烟所居水月轩,与我的漱枫堂竟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略显朴素了些。见我过来,她便从院中的石桌旁站起,亲密地挽住了我的胳臂。
“我这样贸然地叫妹妹过来,有些唐突了,只是我这里有一局棋,怎么也解不开,便想叫妹妹过来瞧瞧。”
我随她走到石桌旁,桌面上果然摆着棋盘。我看看棋盘,又看看她,勉强笑道:“妹妹我不精通于棋艺,怕是会让姐姐失望。”
她莞尔一笑,坐在了我的对面。这样仔细瞧她,眼睛长得十分好看,并不是普通的杏眼,而是狭长形,黑眼珠却很是有神,仿佛古画上的仕女一般。只听她道:“若是妹妹也解不开这棋局,那这偌大的皇宫,恐怕我是无人可找了。”
我略一顿,才道:“听说皇上很擅长于棋艺,姐姐与皇上整日相处,怎的不问问皇上。”
谁知她竟一叹气,低声道:“妹妹有所不知,每次皇上来,我都恨不得撵皇上离开。谁不知树大招风?何况我才入宫多久?梅美人前些日子也得宠,可这才几天,不也被皇上抛之脑后了么?我倒宁愿安生度日,不愿过这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我那妹妹,唉,你也晓得,最是个惹不得的姑奶奶,偏偏不懂我的意思,竟还埋怨我。人们都说皇宫好,可谁知这里的苦处呢!”
我听她这一番话,又是惊讶,又是感动。不想在这追逐名利的宫廷之中,竟还有个人同我的想法一样。
“姐姐真真是说出了我的心声!”不自觉眼里已噙了泪水,我竭力忍了下去,“可是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们已经是这样的境地,还能如何选择呢?”
“你说得不错,我们已经别无选择。只是这才只是个开始,往后的日子,还不知会如何!”
我们相视半晌,却久久无话。原本以为梅宛白应有的气质,在这个右相大小姐身上,却体现得淋漓尽致。想到她的家世,我不禁心里一沉,日后我们的家族,恐怕会让我们走向不同的道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