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日,晚夏天空一碧如洗。红日渐渐坠沉,申时二刻,宫里的流苏软轿便停在了虞府正门。早有前来看热闹的人群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宫中派来一位嬷嬷接我入宫,姓杜,年约四十岁。穿着干净体面,一看便知是受过训练的老成之人。
“娘娘,今日奴婢接您入宫,到处所安置,明日一早拜见皇后娘娘。”
我看她沉着稳当,十分可靠的模样,便问她:“新进宫嫔都是今日入宫么?”
杜嬷嬷低眉顺眼,声音却把握在所有人都听得清的范围,回禀道:“正是。美人乃是未时入宫,才人则是申时入宫,而宝林娘娘便是酉时入宫。”
“为何这样安排?”我有几分不解。
她淡淡一笑,道:“宫中万事都有规矩,嫔妃入宫乃是大事,更应如此。”
我点点头,没再言语。
我自穿了宫里分发的鹅黄色碎花齐腰裙,外罩樱桃红海棠花纹的薄衫,头发梳成时兴的飞仙髻,簪两支银钗并一朵白莲。虽然今日不过是入宫罢了,并不正式会见皇帝皇后,可这到底是入宫仪式,万不能被人小瞧了去。
“孩子,这一入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万事可要自己小心。记住为父对你说的话,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与别人相争。”
父亲握着我的手,殷殷的目光投射在我脸上,我强忍着泪水,不断点头。
宁夫人一面摩挲着我的背,一面劝慰着:“碧儿入宫是好事,我们该高兴才是。等你受到陛下垂青,再召我们入宫便是了。”
我另一只手也握了握宁夫人,算是回应。含翠和留玉站在我左右,皆是垂泪不止。
“姐姐,你别走,蓉儿舍不得你。”柳蓉拽着我的裙角,满面泪痕,小脸都哭花了,我见她这样伤心,心里仿佛被揉碎了似的。
杜嬷嬷笑着催促道:“宝林娘娘,时辰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终是有这样一刻,我强自收回双手,知道离别不该这样伤感,便忍回眼泪,笑道:“父亲,母亲,我这就走了。碧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三娘,宸韬,蓉儿,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两大步,一头钻进轿中,眼泪扑簌簌地落。
外头嬷嬷朗声道:“宝林娘娘起轿——”我所坐得轿子便晃了两晃,被抬了起来。依稀能听到外面蓉儿的哭声,可我却没有勇气再看他们一眼。这个世界,从此以后与我两相别。
而我的泪水,似乎并不是为着再也无法与亲人相见,却是为自己而泣。我分明地感到周身的寒冷,我再也没有遮风避雨的地方了,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将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可是,我真的做得到么?
再也没有人可以相信,再也没有人可以让我依靠。想到昨日被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暴打,不寒而栗。这样的事情,在宫中,是否还会发生?
“娘娘,我们马上就要进承天门了,承天门之后是光华门,从光华门开始,我们便只能步行进入宫廷了。”
轿旁传来杜嬷嬷的声音。我拭干脸上的泪痕,低低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