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父亲了。无论业务多么繁忙,萧凌按时锻炼的习惯从未摒弃,年近五十的他依旧身姿挺拔,虽不像年轻男子那般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成熟的魅力。但无论他今日多么温柔,他曾经的形象,早已根深蒂固。
梦境带她远走。“天使育儿堂”,这么可爱的名字,揭开这面纱,只是一所地处偏僻而设施简陋的孤儿院。从里到外都不出众,知名度也小的可怜。工作的阿姨叔叔们永远都漫不经心,总改写是把成群的衣服或是成群的食物随意扔放,一群小孩子们叽叽喳喳哄抢。瘦如她总是饿肚子和穿大家挑选剩下的衣服。有些叔叔看她长得漂亮,偷偷把一些食物塞给她,这哪里逃得过大家的眼睛?比她大的孩子们毫不掩饰对她的反感,那成群冷冷的斜眼,她想想就心慌。
“给,这是我从家里带的。”这个叫止熙的女孩是育儿堂阿姨的孩子,喜欢粉色运动衣,高高扎着马尾的装扮。止熙伸出援手,将零食分享给她,小女孩儿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眼前的阳光女孩儿确实没有敌意,她才狼吞虎咽地吃下。
“你叫什么呀?”夕阳下沉,将大地渲染的昏黄而暧昧,止熙声音轻快地问着。
“我…我不知道。”止熙还以为是蚊子嗡嗡的声音,绞尽脑汁,才明了她的意思。
“来这里这么久了…都不知道名字吗…”话说出口,止熙都觉得尴尬,但转瞬便换了语气:“今天我们学了新的汉字,你就叫小楚吧,好不好?”
“楚?…”她今年刚刚九岁,像止熙这样正常的孩子应该就读三年级,可育儿堂条件简陋,她只能学着囫囵吞枣的知识,根本不懂楚是什么。
看到她窘迫的样子,止熙抓住她的手蹲下来,“来,小楚,我教你怎么写。”
夜里难以入睡时,她就窝在被子里一次次用手指头比划着楚字,喃喃着:楚…小楚…,她也有名字了吗?她开心的一个转身,差点惊醒了熟睡中的小伙伴。咬着唇偷偷笑了,又旋即黯淡下来。止熙,虽然没有爸爸,却有母亲的呵护,可以接受有意思的知识,听说她还会舞蹈,舞蹈是什么呢?…想着想着,她的眼睛也闭住了。
小楚成了止熙的小跟班,瞅准机会,她就随着止熙偷偷跑出育儿堂,虽然不敢离太远,周围也只是一些土坡和像小楚一样发育不良的柳树,她依觉得自己找到了风景。不合身的衣物被风吹着鼓起来,黄沙也在空气中漫舞,遮住了她的视线,却依旧挡不住远处无边无际的山脉,山脉外面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脚下的软土在消逝,深深地陷下去,只有粗糙的沙子贴着沙子旋转,她厌恶极了。止熙将她拉回现实,像是发现了乐趣,“走呀小楚,我带你过山车!”看到目的地,小楚心中的期待荡然无存,不过是连接高低土地之间的土坡罢了。止熙回头对不知所云的小楚灿然一笑:“你看我噢”,她眸足劲,像是要冲刺一般,哗的一下就冲上了山坡,一个急转弯又奔跑下来,她张开双臂呐喊着,声音倒有几分像小楚在电视上看到的过山车。止熙终于跑累了,弓腰喘气着,自言自语般:其实我真的想要自由。
自由?小楚想起几个月前一个苏姓慈善家的儿子在讲台上的演讲,他说,笼中的鸽子羡慕翱翔在蓝天的同伴,而窗外的鸽子又厌倦了无休止觅食的过程。我们在育儿堂中孤苦,却有太多生命还未出生时就已经夭折。她幻想着止熙的生活,而止熙却追求那飘渺的自由。
直到这天,一个高而瘦的叔叔来了。育儿堂里二十来个小孩子站成几排,都好奇地窥探着眼前帅气的大叔叔。但是这个男人却没有一丝和蔼的笑容,只是冷冷地立在那里。小楚不知道他身着的黑而亮的衣物怎样形容,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家境丰腴的人,她心中激动极了。
“待会儿我还有公事,过几天我会带一个女孩儿走。”帅叔叔将目光转移在第一排的管理阿姨身上。
阿姨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哈腰的应合着。见男子转身要走,一群叔叔阿姨们就凑上去紧跟其后。留下了一头雾水的小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的热火朝天,都觉得被带走的那个一定是自己。
最后一排的小楚低着头,她不说话,但离开的欲望是如此强烈。悄悄地攥紧小拳头,对自己宣布说,是我,是我。
隔天,止熙又来了。让小楚奇怪的是,往日谈天说地的她这次却异常的安静,蹲在小椅子上在地上用树枝画圈圈,垂着小脑袋嘟着嘴,含糊着也不说原因。夕阳快要躲进山时,她扭过头对小楚一脸正色:“小楚…妈妈说,育儿堂里来的叔叔是大老板,准备收养一个有舞蹈天赋的女儿。”闻此,小楚的眼睛有光一闪而过,和止熙相处的日子里,每到无聊,止熙就会展示新学的舞蹈,耳闻目染,小楚也会私下里偷偷练习。她几乎要雀跃起来,却听止熙又小声补充:“妈妈没有对叔叔说实情,育儿堂根本没有教过舞蹈。她说…她要把我给叔叔,这样就不用跟她过平凡的日子了。”小楚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那一丝希望顿时销声匿迹。
“你说,我走了以后妈妈会孤单吗?”
止熙无比虔诚,她的眼眶里亮晶晶的,其实她根本不在乎对方的回答,因为她又斩钉截铁地保证:“长大以后我会报答她的,嗯。”
她不是孤儿,为什么还要跟她竞争这可怜的名额呢?她可以用各种方式得到优沃的生活,而这小院里的孩子,这一生,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啊。小楚想对着她大喊,这愤恨却化作眼里的冰霜,偏偏止熙沉浸在自己对母亲的愧对中,不曾看到这表情。
止熙的自言自语依旧不断。小楚怔怔地看着小院的围墙,斑驳不堪,墙皮大片脱落,显露出里面的砖瓦,这里太小了,它承载不了她的梦想。止熙说累了,走上回家的道路,在止熙的背影即将消逝的时候,小楚说出了今天唯一的语句:“止熙,你离开以后,不要忘记我噢”,止熙转过身,郑重地点头。小楚觉得,那时的止熙,渐渐融在夕阳里,再也回不来了。
一天后,止熙又蹦蹦跳跳地来了,前日的郁闷似乎烟消云散。小楚带着她回到了曾经的小土坡上,她们站在坡边,小楚说:“我们比赛吧,看谁敢在斜度高的地方跳下去。”止熙最喜欢这些新奇的游戏,抬着下巴很是神气,连连说冠军非我莫属。她们从坡度最低的地方开始,不一会儿就要到了坡顶,止熙瞧瞧脚下的地方,估计有三米高,不由得迟疑,“没关系的,你跳跃能力这么强,这点高度没事的”,小楚在一旁为她开导。止熙闭住双眼,深吸几口气,做着跳跃的准备,但还是过不了心中的坎,正要起身准备放弃,小楚伸出脚尖将止熙的脚踝向外一勾,止熙的另一只脚也离开了坡面。一瞬间天旋地转,连尖叫都来不及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