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四九九二年六月初四，陵中。
楚歌在玄武秘境徘徊许久，终于等到听风阁的回音。
在信使的引导下，他披上笼罩全身的黑色斗篷，走进听风阁设立于玄武秘境的分部。
一名年轻的使者与信使交接，确定他的身份后，将他带到二楼的房间。
房间的陈设很简单，除去桌椅茶盏再无其他。
听风阁行事低调，专注于情报的收集整理，对于其他的事务一向不怎么上心，每间房里几乎一样的简陋陈设便是明证。
从这近乎一样的陈设上，楚歌实在无法解读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自上午与临渊交谈之后，紧迫的感觉便一直萦绕楚歌心头，而等到真正踏进听风阁分部，心情反倒不那么急切了。
楚歌解下斗篷，静静地，等着年轻的使者开口。
“抱歉，本来中午就收到你的信息，但为了整理一些重要的材料，不得不将我们的会面推迟到晚上。我的代号是青雀，听风阁青铜信风使，自即日起，你的情报业务由我全权负责。”年轻的使者将手中的文件打开，推到楚歌身前。“开始业务之前，依照惯例，请先确定一下我们彼此的合作方式。”
楚歌扫过文件繁杂的条目，一阵头疼。
“江临渊与听风阁是如何合作的？”
江临渊那般聪明的一个人，他的选择应该可以作为参考吧。
“抱歉，无可奉告。”青雀笑意温然。“不过，针对暂时没有经济能力，也没有我们需要的情报可以交换，自身却很有发展潜力的客户，我们通常建议他加入‘行云’计划。”
楚歌眉头微凝，心生警惕。
“‘行云’计划……具体的合作内容是什么？”
“签订契约，我们向你提供情报支持，等到你有能力的时候，帮我们达成一些能力之内的请求。”青雀手肘搁在案上，十指相交，深邃的双眸将楚歌面部的微妙变化尽收眼底，嘴角不由轻轻上挑。
“如果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回报你们的能力呢？”楚歌目光闪烁。
未雨绸缪，自古便是兵家至理。
“这只是一种投资的手段，有赢自然有输。到目前为止，投资失败的案例并不多。”青雀洒然一笑，接着眉梢微挑，“拒不履行契约的倒有几例。”
“拒不履行……”楚歌敏锐地察觉到青雀最后颇有威胁意味的言语。“如果你们提出的要求让人无法接受，怎么办？”
“我们会同时提出多个请求，阁下只要选择其中一个完成就好，若是所有的请求阁下都不接受，也可以资助听风阁一笔钱，权且当做我们投资的回报。毕竟，听风阁求的是财，不是为结仇。”
“就这么简单？”楚歌眉头紧皱。
若真是这么简单，这契约未免太过宽松了些，宽松得不太真实。
“就这么简单。”青雀眼中浮现一抹赞赏。
对从事情报业务的他来说，谨慎的客户自然更招人喜欢。
“有资格被纳入‘行云’计划的，无不是一时人杰，一旦投资成功，回报可是相当丰厚的，高回报自然就有高风险。而且，听风阁虽然是做情报的，但信誉还算不错，阁下没必要太过担忧。”说着，青雀嘴角微扯。“坦白的说，我正在晋升白银信风使的考察期，所以才有一个‘行云’计划的举荐名额，在下能否顺利晋升，还得仰仗阁下的表现呢。”
“既然如此，就这样吧。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尽管仍旧心怀疑虑，但执意纠缠下去未必有什么结果，楚歌果断转而言他，期望青雀接下来的回答能打消自己的疑问。
“请说。”青雀欣然。
楚歌主动提出要求，这样的举动能够有效拉近彼此的距离。
“江临渊许久之前便已与听风阁有所联系，书院的其他学子想必也是如此，为何我今日才收到听风阁的邀请？”
“想必阁下有所误会，原则上任何人都可以与听风阁进行情报交易，只有极少数颇具潜力的人才会被主动吸纳加入‘行云’计划，寻常的情报交易听风阁是不会主动发起邀请的。”
“之前你们没有主动找我，是因为我不如他们？”楚歌双目直视青雀，目光湛然。
青雀坦然迎上楚歌锋利的目光。
“阁下在听风阁的内部评定中可是一直排在前列的。”
见青雀态度从容，楚歌不怀疑他言语真假，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不甘。
“那是为什么？”
“阁下出身战将系，身边更有政治系的李容，符纹系的杜小白，止戈系的赵玄，以及经济系和纵横系两系兼修的范修，如此阵容，完全可以自成一方势力，然而，你们都是平民……”青雀嘴角微扯。
楚歌一声苦笑，“难道平民就真的不能成事？听风阁至今就没有支持过一个平民势力？”
“据我所知，有过，两次。”青雀眼神缥缈，“一次是五年前，六个同你们一般优秀的平民子弟拒绝所有势力的拉拢，自己组建战部，后来没多久纷纷被人发现惨死街头，举城哗然，一个断了一只手和两条腿的残废艰难地爬进刑律司大门，供称六人为他所杀，刑司诸人审议之后认定证据确凿，就此结案。”
楚歌听出青雀言语间的谑然，手脚却忽地只觉一阵冰凉。
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还有一次呢？”
“还有一次，得追溯到十多年前。”青雀的语调，隐隐变得有些激动。“当时，四名意气风发的平民子弟和一名破落小家族的战将系学员拒绝各方势力拉拢，自行组建战部，在察觉到陵中世家将对他们动手时，果断兵行险招，收服陵中颇有声名的几伙山匪，迅速崛起，让各大世家一时无可奈何，最后更是隐隐能与把持太守府的沈家相抗衡。”
“最后结果如何？”
“最后，大概是觉得陵中太过无趣，五人一起离开，前往战神殿……总之，平民成事本就不太容易，听风阁愿意支持平民，却不愿支持平民子弟组成的势力。”青雀敛容。“闲话说完了，我们还是说说你想要的情报吧。”
“聚山匪而成势，如此做法放在今日如何？”楚歌似乎有所意动。
青雀盯着楚歌，似笑非笑。
楚歌了然，青雀暧昧不明的态度，想来世家暗中扶持盗匪纵掠四方的坊间传言并非全然空穴来风。
“我想要秦夏两家的情报。”
“陵中位于苍龙帝国腹心，中部偏西南，被划归西南川云道所辖，但因其地理位置极其重要，自古便由帝国中枢直辖，不归地方节度，而江门郡与白鹤郡都是与陵中邻近接壤的十郡之一。秦家与夏家作为江门郡和白鹤郡根基最深厚的两大世家，在两郡一手遮天。而世家之间，姻亲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两家虽在陵中之外，在陵中城中却依旧有不小的影响力，就如夏家的白鹤楼。”
说起自己最熟悉的情报，青雀颇为自信，侃侃而谈，气度从容。
“十年前的那场变故，陵中虽然成功自立，脱离西南乱局，却没能将十郡彻底纳入自己的掌控，局势僵持至今，节度也是有心无力。为免将十郡逼迫得太紧，从而导致十郡再度倒向西南诸位节度，陵中节度沈城在对他们进行打压的时候，也一直尽力拉拢。”
青雀说着，话锋猛然一转。
“战将系的江临渊向来与你有所交集，今日生此变故，他可有与你说些什么？”
“十郡与节度离心离德，江临渊建议我投靠节度，做节度手中的一把刀，借助节度的力量应对秦夏两家的威胁，争取转圜的时间，并在此期间尽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让秦夏两家有所顾忌。”楚歌言简意赅道出临渊所言。
“果然不愧是江临渊，天策书院战将系有名的少年英杰。”青雀轻轻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赏。“他说得不错，那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办法。陵中节度沈城气度雍容，胸有沟壑，只要你能表现出自己的价值，他便会给你支持，不会因你有自己的小心思便将你弃之不用。”
“只是，此事颇有难度。一旦你依靠这种方式应对秦夏两家，便与两家势成水火，世家行事素来无所顾忌，阁下性命堪忧。”
“不这么做，难道秦夏两家就会放过我？”楚歌轻谑。
“这倒也是……”青雀语塞。“其实，除此之外，阁下也可以加入战神殿。据情报，因陵中世家不甘沉寂，战神殿特意派人前来支援下属的天策书院，阁下若是选择加入战神殿，由战神殿的高手护送离境，自然无虞。秦夏两家的势力还无法延伸到陵中之外，更无法触及战神殿。”
“……加入战神殿的事不用再提。”沉默片刻，楚歌一声轻叹。
战神殿，由战神刑天驱逐神魔之时创立，以维护人类的存续为己任的军事组织，常年驻守于苍龙帝国及周边的苦绝险恶之地……其行为自然让人敬佩，但神殿的部分信念、戒律却实在难以让人心生认同。
“既然如此，阁下若不想束手待毙，便只有依之前所说，依靠节度壮大己身。若要引起节度的注意，两日后天策书院与陵中书院的交流便是个不错的时机。据消息，当日主持的军中将领是节度心腹，素来刚直，阁下只须尽力表现就好，秦夏两家还无法在此事上作祟。依惯例，陵中各方势力也会趁此机会向活动中表现杰出的学子发起招揽，节度府也在其列。”青雀自顾自滔滔不绝。“至于后续的安排，你我交换守护标识，待交流结束之后详谈。我会整理一下两间书院战将系的优秀学员名单，给你作为参考。”
“如此，有劳了。”楚歌微微一笑，目光闪烁。“既然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再相互有所隐瞒，恐怕于合作无益。”
青雀也不由轻笑出声。“你想知道些什么？”
“说一说江临渊，如何？”
“我不能向你透露其他客户的信息。”
“难道一点都不能说？”
“……那就说说‘行云’计划的举荐名额，这个名额之前是打算给江临渊的。”
“为什么最后没推荐他？”
楚歌兴致盎然，他很想听听擅长情报分析的听风阁是如何评价江临渊的。
“对他进行考察之后，发现他的确很优秀，就是格局不大。”
“怎么说？”
“江临渊于战将一道颇有天赋，亦非野心之辈，且与家族关系不睦，两江陵的家业想来是与他无关的，又有情报显示，江临渊极重恩情……天赋出众，没有野心，没有家族牵绊，重恩情，如此人物，作为统率一军的将领应是相当让人放心的。”
“所以苏曦与龙少游一有机会就施恩于他？”
“如此性子，如此境遇，有苏曦与龙少游的帮扶，虽不至于蒙尘，却也难有什么惊艳的成就……尤为重要的是，他的身体不太好。”
“以前只知他身有恶疾，如今看来可是很严重？”
“性命之危……就在日中，他的病情再次恶化。”
“先天绝脉或是其他？”
“……”
短暂的沉默，楚歌本以为青雀不会回答，不期然四个字清晰落入耳中。
“一剑穿心。”
“……记得说是不能透露其他客户的情况？”
“这些事只是知道的人少，并非什么绝密情报，既然你已经加入‘行云’计划，这些本就是该与你展示的内容。”
“那你之前百般推脱却是——”
“不就是想借着违规的名义让你承情，好让你表现得卖力些，谁曾想被你轻易看破。”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