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用你说的那眼泉水的水泡的？”王恩泽问。
“正是。”张三宝给每个人的缸子里把水添上以后，把那泉水如何甘甜、如何能治病、水里含有多种微量元素、对人体有如何如何的好处等等仔细说了一遍，大家都觉得他说的神乎其神。张三宝说完了泉水的妙处以后又补充道：“如果你们不信的话，等会儿吃过饭我领大家去那泉边看看，你们亲自喝几口尝尝就明白了。”
说话间，玉翠端着一瓦盆鸡肉，张四娃的媳妇端着两盘菜过来放在桌上，一盘是腊肉炒土豆片，另一盘是从五风山上摘的不知名子的山野菜。张三宝从厨房里端了一笸箩蒸馍，馍是两色的花卷，一层白面里裹着一层荞麦面。老张招呼大家说：“来来来，家常便饭，大家别客气。”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鸡头放在严波的碗里。严波客气的说：“不忙不忙，大家一起来。”老张很认真的说：“咱乡下人的规矩多，有客人吃饭，谁的官儿大谁就得吃鸡头。没当官儿的在场的时候，谁辈分最高谁就得吃鸡头。今儿你严书记是这里最大的官儿，所以你就得先吃个鸡头。下来是王书记，他也得吃一个，如果再有个鸡头那就是李乡长的了，可惜今天只有两个鸡头，就委屈一下李乡长了。”接着对李乡长说：“你离两个书记不远，就吃个鸡脖子吧。”说着把一块鸡脖子夹在李双德的碗里，老张说的这一番“规矩”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其实这个风俗到处都一样，严书记也是知道的。”王恩泽笑着说。
张三宝见两个秘书半天没吭声，只是跟着大家笑，就往他俩的碗里夹了几块鸡肉说：“两位不要客气，乡下人做饭没那么多调料，只是弄熟就成了。”两个秘书笑着点点头说：“自家人，不客气。”
严波夹了一筷子山野菜边吃边问张三宝：“你当过兵？”
“对。”张三宝点点头：“在部队干了七八年。”
“噢？还是个老兵哩。在部队干什么职务？”
“没职务。”张三宝直爽地说：“志愿兵，一直给首长开车，回来时按排级待遇。”
“部队在什么地方？”严波又问。
“在河西走廊，戈壁滩上跑了七八年。”
“这么说你张支书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了，啊？”严波风趣地说。接着把话头儿一转：“你说说，你们这里的群众为啥穷？”
“没经济来源。”张三宝不假思索地说：“主要是耕地少。风调雨顺的年份还多少弄点粮食，加上些野菜，村里人大半还还能过得去，遇上天爷不顺当的一年，村里一半的人只能出去谋生。”
严波心里明白，张三宝说的“出去谋生”和五风乡街上的那个剃头匠老头说的“出去想办法”是一回事儿，就是出去要饭。沉思了片刻后严波又问：“改革开放以后这几年村里的情况咋样？”
“我是去年年底才回来，这几年的情况不十分清楚，我只知道现在村里群众的生活非常困难，多数农户家里连个油盐钱都没处弄。”张三宝回答。
“这几年过来情况虽然好一点儿，但变化不大。关键是群众手里没钱，没有来钱的门路。”老张插话说。
“这里的农民群众除了种粮食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经济收入？”严波转身问坐在旁边的老张。
“基本上再没有其他收入，”老张说：“前些年村里人还到山里剐些毛竹，编些竹帘子，或者划成簚条编些农家用的篮子、筐子、簸箕什么的拿到集市上卖俩钱。这几年上面的政策不允许了，封山育林，不让群众进山了，群众来钱的这点儿门路也就断了。”说到这里，老张见严波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声气，没敢再往下说。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
刘秘书咳嗽了一下说：“按说领导们谈事儿我不该插言，可有一件事儿我不明白：国家早就有移民政策，把自然条件差的地方的农民移到条件好的地方去，这里的农民生活条件这么差，为啥不往外地迁移呢？”
“咋没移？”李双德说：“前几年我们就办这事儿了，但成效不大，乡里迁移到海西去的几十户全都跑回来了，他们说在那里住不惯，说这里再不好还是他们的老窝，穷死也不愿离开这方水土。”
又是一阵沉闷。
张三宝有意打破沉闷的气氛，做着笑脸说：“大家边吃边说，边吃边说。来，陈秘书，你把这个鸡大腿解决了。”说着把一个鸡腿夹在了陈秘书的碗里。这时，严波的目光又钉在张三宝脸上，表情十分严肃，语气十分凝重地问张三宝：“你这个村里的领头人有没有能改变你们村贫穷的办法？”
“有！”张三宝霍地一下站起来，一个立正的姿势，就像士兵接受命令一样坚定地回答。
严波见张三宝回答的如此坚定果断，如此不容质疑，心里为之一震，但表情依然沉稳地说：“什么办法？说说看。”然后抬手示意让张三宝坐下。
其实，在刚才严波和老张对话的时候，张三宝早就准备好了要说的话，即使严波不问他也要把早就想好的话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会儿市、县、乡的领导们都在当面，是个难得的争取上面支持的好机会。
张三宝坐下，不慌不忙，一字一板的把心里想的事儿道了出来：“我们张家峪的群众要富起来有三个办法。一个是利用好我们村的这眼泉水。我敢说，这眼泉水在全五风乡，全XL县，甚至全海州市都是独一无二的一眼好泉，这是我们张家峪村得天独厚的优势。如果把这眼泉水利用好了，那泉里淌出来的就不是水，而是钱！”
“说说具体办法。”严波不动声色地说。
“我们的想法是选择一个交通条件比较好的地方，当然也不一定非要在我们村的地盘儿上，建一个适当规模的矿泉水饮料厂，让村里的每一户出一个人在厂里做工，这样，村里的每家每户就都能有一笔固定的收入。这个想法儿我昨天在乡上的项目汇报会上也说了。目前虽然对泉水的水质还没经过技术鉴定，但我敢保证，鉴定出来的结果一定会非常好。只要生产程序对路，科学合理配方，产品质量一定是一流的，保证比‘娃哈哈’之类的饮料不逊色。
二是发挥这里的区位优势。”张三宝把目光转到李乡长的脸上接着说：“今天各位领导都在来的路上看见了，从乡政府到我们村，沿途的风景在全市是少有的。特别是我们张家峪附近的五风山周围，风景之秀丽，景色之优美，在全海州市是绝无仅有的，这就具备了我们发展旅游业的天然优势。古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靠着山为什么不能吃山呢？就看怎么个吃法儿。”他抬起手指着身后的五风山说：“这山形之独特，山势之壮观，不比那黄山、华山什么的差多少，只是现在还不被外人知晓。除了李乡长，在座的各位不知道，一到春天，这五风山上各色各样的野花儿让人眼花缭乱。到了夏天，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人钻进去那个爽就甭提了。秋天的时候，山上山下红一片，黄一片，绿一片，橙一片的，真个儿是层林尽染，绚丽多彩，美不胜收！冬天呢，就更不用说了，山舞银蛇，惟余莽莽，一派银装素裹，其雄奇与壮观不亚于北国风光！”
听着张三宝的话，大家都像被带进了美妙无比的大自然里，仿佛看见了一幅春夏秋冬美丽的画卷。张三宝见这会儿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更增加了他的希望和信心。他接着说：“如果我们把这些大自然赐予的优势条件利用起来，就扬了这里风景优美的长处，避了这里土地稀少的短处，这大山就成了我们张家峪人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宝库！”
“怎么利用呢？”严波依然不动声色的问。
张三宝不假思索地接着说：“我是想，现如今城里人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对很多人来说，吃饱肚子已经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他们考虑的是怎么提高生活质量，怎么过的滋润。每逢节假日、礼拜天，城里人带着老婆孩子或约上亲朋好友，到乡下风景好的地方放松放松，休闲休闲，这将成为必然趋势。所以，如果帮助村民们在五风山这个自然风景区建几个‘农家乐’之类的休闲娱乐场所，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增加农民经济收入的渠道吗？”
听张三宝说到这里，严波刚才脸上的那种忧虑的表情荡然无存了。他用一种赞赏的目光看着张三宝，脑海里产生了一个明确的概念——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完全有能力把这里的农民带出贫困的沼泽。
张三宝见严波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便降低了声调说：“我说的不知道对不对，有说错的地方请领导批评。”严波两眼紧盯着张三宝问：“你刚才说有三个办法，说了两个，还有一个呢？”
张三宝看了看李乡长，意思是问李乡长下面的话说呢还是不说。李双德看出了张三宝的意思，鼓励道：“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领导们是在搞调研，说错了没关系，不会追究你。”张三宝心想，横竖就是这么个村支书，，说错了大不了这个村支书不干了。他清了一下嗓子大胆地继续说道：“第三个办法就是把我们村附近所有的山地，包括五风山上的所有树林全部按农户人口承包给农户。只要农户可以自由进山，那山里的啥都是钱！农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国家不要干预。”停了一下，张三宝又说：“我说的这三个办法，不管哪一个，都需要上面从政策和资金上予以支持，没上面的支持那只能是我的空想。”
“第三个办法严书记和王书记在来的路上已经谈到了。”李双德插话说。
“看来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严波笑着对王恩泽说。王恩泽和其他人都笑着点了点头。
听了张三宝慷慨激昂的陈述，严波心里一下子舒畅了许多。他仿佛看见阴霾的天空中射出了一道灿烂的霞光，他觉得很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沉重的石头一下子落地了。张三宝的三点设想给了他巨大的启迪：海州市工作的重中之重——农民脱贫问题，必须走前人没走过的路，必须用前人没用过的办法。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充满了欣喜的笑容。
这会儿，严波注意到桌子上的饭菜几乎还原封未动。老张和张三宝给大家碗里夹的菜还都原样在碗里放着。他拿起筷子说：“光顾说话了，来来，吃饭。”说着，夹了块鸡肉大口嚼了起来。李双德开玩笑说：“严书记不动筷子谁敢动。”说笑间大家都狼吞虎咽起来，没多大工夫，桌子上的一盆鸡肉和两盘菜就被风卷残云了。
饭后，一行人在张三宝的引导下来到了村西头的那眼泉水跟前。严波蹲在水泉边上饶有兴致地说：“来，咱们都把这泉水尝尝，看是不是像他张支书说的那么神乎。”说着，两手捧着泉水猛猛的喝了一口。他匝吧着嘴仔细品了品，果然是渗凉中有一种甜滋滋的感觉。几口下肚，只觉得沁人心脾，通身凉爽。
“怎么样？的确不错吧？”严波站起身来问大家。
“的确不错。”
“是有种甘甜的滋味。”
“和别的地方的泉水是不一样。”
几个人连连不断地赞叹着。
大家喝了一气泉水后在泉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听老张讲关于这眼泉水的那些感人肺腑的故事，足足讲了有三四个时辰。听完老张的故事，张三宝领着大家到五风山上游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回到村里。
晚饭是一锅子面，里边有土豆片和红萝卜片。另外用韭菜和青辣椒炒了个咸菜。玉翠先把一盘咸菜放在桌上，然后把面条舀在一个面盆里端在了桌上。因为面条煮的时间长了点儿，显得有点糊，玉翠不好意思地又说起了那话：“我们乡下人不会做饭，做下的饭就像拌下的猪食一样，你们就凑合着吃吧。”大伙儿都觉得这话听起来怪别扭，但谁也没吭声，只是相互会意的笑了笑。张三宝朝玉翠瞪了一眼也没说啥。
由于中午饭鸡肉吃得多，大家都没觉得饿，所以每人只吃了一小碗就都不吃了。张三宝叫玉翠把剩下的饭端下去，玉翠走到饭桌前说：“咋都吃这点儿？你们吃的还没有人家娃屙下的多呢！”玉翠的话一出口，在座的每个人顿时目瞪口呆，李双德和老张的脸上立时显得十分尴尬。张三宝咬着牙狠狠地朝玉翠低声骂道：“不会说话就把你那**夹紧！”
玉翠一脸委屈，泪花儿在眼眶里打着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