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呜咽地下着,长在泥泞里的花草被暴雨击垮,大殿外的弟子分别侍立左右,冰冷的面孔让人看不出情绪。
不像皇宫一样气派庄严,明济大殿更多的是仙气环绕。
大殿内,梁顶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白玉盘龙,栩栩如生,一副伺机而出,腾空乱撞的样子。四方石壁犹如铜镜,重叠的虚影让人看了眼花缭乱。环视四角,金銮石柱鼎力四足,犹如撑天柱傲立于天地,气派不失威严。
无泪抬眸,悬挂在众人之首的金楠丝木额匾上,浓重地镶嵌了比金子还耀眼的四个大字“明济大殿”
烈如庆高坐于金额匾之下,俯视众人。一身玄衣,皤发被风刮得乱飞。
大殿肃穆,数名弟子神色紧绷,冷峻的目光紧盯着大殿中央的身影。
“大胆妖孽。”烈如庆嗔目,声音回荡在大殿的金銮壁石上刺穿耳膜。
大殿底下一片哗然,谁曾料到,伤我明济,让三青石阶尸体纵横,血染金牌匾的竟是一个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最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烈如庆空有百年修为,竟让一个小姑娘打败,他颜面何存,明济颜面何在?
“妖孽,还不跪下。”烈如庆,手指凝力徒然带起一阵强风,无泪的双膝一下子没了力气。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可喉咙哽咽,像是被什么封住了一样。
下身落在堕仙板上,身体隐隐作痛,无泪咬牙,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她本来就是一介凡人,肉体凡胎,何来堕仙之说?
“师父,弟子觉得尚不知其身份,万万不可妄下定论。”极其冰冷的男声款款落在大殿的壁石上,没有起伏。
皮开肉绽,痛如刀绞。
无泪蓦然觉得膝下一阵酸痛,冰冷似铁的仙板上溢出了鲜血,那淋漓的液体浸满了整个裙裾,若是普通人早就哑声猝死,可她,竟然还咬呀硬撑。
众人心底生疑,却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堕仙板乃六界第一烈铁匠魔都宫阙用自身血肉铸成,即使拥有千年道行也会耗损修为,普通小妖跪上去早就哑然失声,一命呜呼。
是私行的最好工具。
烈如庆冷生哼道,“由风,你不会是包藏窝心,看上这小妖精了吧。”男子缄默不语,面不改色。
“烈如庆,你说什么呢!”一旁的女声高叫,一脸的埋怨,说完不忘拉紧旁边男子的手臂。烈如庆浅笑,神色遽然威严,小声说道,“瑾之,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再直呼本座名讳。”
座下一阵哄笑,嬉笑她不知大小,瑾之不满,愤愤跺脚,“笑什么,再笑你们全都罚禁闭。”
众人恍若未闻,反而笑得更加猖狂。
她身子颤的更加厉害,红润的脸颊失了血色,凸显的异常苍白。下唇溢着鲜血,苍白的舌头舔舔血肉模糊的下唇,干涸的嘴角像是得到了一丝解脱。此时,她就如大殿外奎湖里的浮萍,摇摇晃晃,无法反抗,也没有挣扎的机会。
嘁嘁喳喳的嘈杂声嗡嗡乱响,大脑一片混沌,日夜颠倒,黑白不分。
不,她不能倒,她要等,师父,葵绝,回来的。她拉紧最后一根弦,死死的咬着下唇,隐忍着所有的疼痛。
“你们别笑了。”瑾之抽出短剑,装腔作势般想要唬住众人,可他们都太了解这个丫头的水平,又是哄堂大笑。柳眉一锁,恨恨地把剑送出大殿。
那张脸上挂着说不出的情绪。
“烈如庆,你好大的胆子。”空灵的女声震得大殿四壁空响,打着油伞的女子脸上挂着微愠,深锁的弯月眉下,烁烁深邃的妖瞳显得通透无暇,她敛足,正立在大殿中央。左手正持着刚才飞出的夺命短剑。
“烈如庆,哦不,师弟。”纤细的身影落在身后小人的脸上,她腰间缀饰的玲珑玉佩锒铛作响,煞是好听。
无泪抬眸,惺忪的眼皮垂得厉害,期期艾艾胡乱喊了声,“葵绝,师……”话音未落,小人儿身子一斜,脑袋重重地压倒在地。
她,倒得很静,如同入寐,悄无声息。
好大的血腥味,女子遮鼻,竟没有瞧见血泊中安睡的无泪。
“师弟,你是要毁了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吗。”目光环视一周,逼人的目光落在烈瑾之的身上。
话音落完,青丝摇摇坠地。烈如庆连滚带爬地从掌座上下来,大惊失色,“师姐,小女的命不干净,可别脏了你的手。”
“知道就好。”烈瑾之退下,缓过神,刚想说什么,却被女子射来的目光看的发寒,只好乖乖闭嘴。
这个人,完全可以要了她的命。
烈如庆有条不紊,谄媚笑道,“师姐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怎么,不欢迎?”女子嗤鼻一笑,修长秀气的手指摩裟着摄人心魄的掌教宝座。
“烈如庆,你好大的胆子,几年未见明济何时换了掌门!”
面部徒然失色,面上的褶皱都拧在了一起,额角闪着水光。烈如庆诚惶诚恐地跪着,生怕她看自己不顺眼,把自己给灭了。
众人面色凝重烈如庆竟然任由这女子撒野?
传闻有四大仙尊,以勿念为首。其次是无道,离风。其中还有一名女子伍寂芝。
四大仙尊,向来不好红尘。各执一方,聚会也是罕见的。无道仙尊都不曾放在眼里的烈如庆,能让他如此恭维,胆战心惊的除勿念外也只有伍寂芝。
拥有号称六界第一女毒师如此狂妄称号的人,正是眼前出尘绝艳的女子。相传,当年上任魔君大肆攻打天界,下毒天界碧水池。致使大多数仙人仙骨泯灭,挫骨扬灰。神尊岩烈子亲自三访赤羽楼,都被绝情拒于门外。可想而知,连神尊也要给她三分薄面,不,何止是三分。
“师姐,您这是哪儿的话,我只是暂代掌门师兄管理明济罢了”一脸奸佞模样,拖着身子上前。伍寂芝环视一周,目光紧锁在倒在血泊的身子,眉头一皱。堕仙板!她心头一紧,似曾相识的场景。
那小姑娘简直像极了自己。她从不泛滥怜悯,可是……“把这颗药给她服下也好护住她的心脉。”她虽当众施药,可当年的事如同烙印甩也甩不掉。
“滥动私刑,其罪当诛”压住心头的怒火,脸色微愠。“此人所犯何事?”倒在血泊的身影让人心口隐隐作痛。烈如庆忙不迭地恭维道,“这是昨日锁妖塔逃出的小妖。”区区小妖也要如此大费周章,竟然还要用堕仙板。没了勿念还真是不行了。
堕仙板,想到这儿压制不了的疼痛涌到心口。眼底划过的怜悯一瞬即逝,即使捕捉到也让人看了不明所以。
“此事需等勿念回来后再做定论,众弟子必须守口如瓶不得透露半点风声。”她把话撂着就没人敢动。
外面的滂沱大雨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哗啦哗啦地倾泻。厢房里,灯火通明,昏暗的天空衬的房间里越发明亮。勿念信步走到窗边,推开轩窗,凝望乌云密密的天空。青瓦房檐的雨水随着狂风倾斜翩翩,打湿了他的衣袖。
无道小酌清酒,若无其事。
“阿芝,是你邀去的?”他目光灼灼,话不离题。“几百年前你们就有纠缠至今,如今你放开了,却苦了她。”无道感叹,负手起身。裙裾扫过桌案上的清茶,茶杯破碎,衣摆浸湿。无道皱眉,“唉,茶杯碎了,茶味却留香。都怪我手脚愚笨,可惜啊。”这话意味深长,好像在惋惜,实着话中有意。
他瞟瞟不为所动的勿念,脸上的皱纹越发更深。“走吧。”大步流星,不等无道接话。笑眯眯的眸子越发空濛,他实在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师弟了。
“她,她……”伍寂芝惶恐,她不是人。那……她果然是妖。不,就算是妖,一碰堕仙板也会魂飞魄散,除非拥有千年修为,可这娇小的身躯让人看了都弱不禁风,何以存着这么大的力量?莫非是……伍寂芝撕开她的裙摆,鲜血淋漓的膝盖变得异常白皙,没有任何痕迹,不出所料,但伍寂芝还是感到震惊。她感到有一股力量,正在这俱身体里反复挣扎搏斗,一正一邪。
她不是人,不是仙,也不是妖,那她就是……
“师妹。”这个熟悉的声音促使她忍不住回头,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绝情冰冷的声音。睽别许久,依然是出落凡尘,并世无双的冷峻脸庞。那深如幽潭的眸子正望着自己,她急切地寻找着什么,仿佛有层雾,只能看见冷漠和疏离。
“师妹,只看见勿念,我还在这呢。”无道笑眯眯的招手,相比勿念,无道有的是平易近人的和蔼。伍寂芝勾了勾嘴角,默不作声,眼睛完全离不开扶在无泪榻边的勿念。
伍寂芝皱眉,不明所以地看着勿念。为何他如此关心这个孩子?
“墨阳。”柔情似水,依稀细看还是当年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墨阳是他成仙之前的名字,她与他许久未见,唤他的名字也稍有羞涩。这是她少有的少女情怀。
“寂芝,抑制魔气的褪骨散。”他蹙眉,眸子里是掩饰不了的焦虑和担忧。这些,他从来不该有的情绪,就因为她,这个魔。凭什么,他不是不羁绊于尘寰吗,为何还要装出这副模样让她死心。
“多谢你,护住她的心脉。”他急切救她,这个谢字是第一次听他亲口说。她从未听过,就连一旁的无道也是吃了一惊。
“若是本尊知道救她会劳烦勿念仙尊开你金口,我恨不得一瓶药毒死她。”果然,她看错了,引她来此,只是为了救这个丫头。什么堕仙板!只是一场戏罢了。
“他是我徒弟。”冷冷的调子,略带乞求。“呵呵。”徒弟!收魔为徒!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仙尊严重了,寂芝只是雕虫小技,难等大雅。”她的眸子攸地暗了下来,嘴角挤出了一抹笑,像是自嘲。
他挥手,无道识趣的退下。
“她与你都是可怜之人。”他很疑惑,同样的经历,竟然没有共鸣。
“我可不是喜欢泛滥怜悯的人,我不像你心怀明济,心系天下。”她说的淡泊,心底却是自嘲。
原来,自己在他的眼里只是个可怜之人。
“我想,你应该知道她的身份。她因堕仙板不得不冲破封印,现在魔气无法抑制。只有你能救她,你也受过着剜肉蚀骨之苦。这种痛苦你深有体会。”他一字一句的说着虽是冷言冷语,却化作一把玄锥在她的心口凿了个洞。
“只有我能救吗?”她的话像警钟,提醒着他。对,方法从来不止一种。只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她本以为,他不会。因为她知道,他心怀六界从不会摒弃自己的性命。可是,她真的对他还不够了解。
移骨剔毒。
勿念袖袍扬起,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半弧线。他没有犹豫,她值得吗?
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身子平静的没有了呼吸。整张脸上苍白的没有生气,可能是耽搁得久连带着嘴唇焉焉发紫。
“当初,我被罚跪堕仙板三天三夜,无人问津,甚至连帮我求情都不肯。最后奄奄一息,损耗修为贬为谪仙。而她,同样是堕仙板就这么轻易地要你替她剔骨,最可耻的是,她是魔。”她话带凄楚,终于把这段剜心之痛吼了出来,“你,你不是说心怀天下,为何还要收她为徒。”
她恨,她嫉妒,他从来都不看她一眼,从来没把她放在心里。
在他眼中,她……只是可怜之人。
“我救她。”今生她只会顺从他。“不用。”冰冷的声音带着疏离,看着他拿出一把修长的宝剑,不禁讥笑道,“原来你早就料到了,你什么都算好了,你知道我不会救她。所以拿赤嵌来救她。”
手中白骨宛如烁烁放光的黄金在太阳的照耀下璀璨夺目,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整个房间都一览无余。“她值得吗?”她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勿念。
行动证明了一切。
最后的希冀都被自己撕碎。她不明白,口口生生的斩妖除魔,匡衡天下去哪了。
勿念瘫软的身子像是一捻就碎,看着无泪苍白青紫的小脸恢复了往日的色彩,心底的石头也落了下来。“给。”勿念微愣缓慢接过白色药丸,“谢谢你,寂芝。”这句话,或许听了很感动,可它再也不是唯一了。
假以时日,无泪定会康复。只是……勿念面色凝重地看着黑色的女娲石,今天的暗淡显得特别诡异。
她有女娲石护体,怎么会引发魔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