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依然
五
夏季的树林子里不是很热但也算不上是凉快，丛林间还是有一种沉闷的暑气，这种暑气似乎是能看见的，因为若是在这个时候漫步在林子里就会觉得像是有一只大舌头在舔着自己，在里面待上一会便会是满身大汗。这时候的林子里是比较躁动的，因为那些动物们受不了这份酷热而大喊大叫，其中叫的最为凶猛的要数蝉。直到真的有个人出现在林子里它们才安静下来，这个人身穿短袖和短腿裤，头上戴一顶草帽，脚上穿的是一双凉拖鞋，其腰间挎着个大水壶。按理说在这个时候谁还会在室外走来走去，即使是功夫再忙再多的人在这点也会待在家里吹风扇进行午休。那么这个奇怪的人这么一身打扮来这里干嘛啊？当然也是搞午休的喽。
这年的夏天是一如既往的炎热，可以说是近年来最为酷热的一个夏天。村里面不少水田变干涸甚至是干裂了，池塘的水位也是急剧下降，就只剩下泥塘中心的那些稀泥巴还没被晒干，人们可以直接下去捡那些还为晒死的蚌壳以及垂死挣扎的泥鳅。现在每家的燕子窝里都会热死一些燕子，大多是刚出生的小燕子。有些人也受不了这个天气，村里已经有几位老人病倒了，严重送到医院治疗去了。整个村里到哪都热，这海利貌似是找到了一个能避暑的好地方，就是离家稍微有些远，那儿并不是在林子里而是在刚才那片林子的上方，就是那片他经常在此停留的绿草地。海利爬山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快，尽管他还是穿着短腿裤，可是穿越满山的灌木丛时似乎一点也不费力气。到达草坪那刻一阵凉风拂来吹散了海利身上带来的暑气，他觉得全身一阵酥软，那份凉快简直是爽透到底。海利取下腰间的水壶，那里面盛装的是用干海棠叶泡的凉茶，那茶水汤色橙光，口感甘甜，喝到口中是生津解渴，海利拿起水壶猛的灌了几口，现在的他身上是无处不凉爽。海利来到了绿草最深的地方然后一屁股坐在这天然的绿毛毯上，凉风是不断地吹拂过来，这让人惬意十足。草坪的西南边是一片密林加之又是个上坡，所以过去一点后这里是不受阳光照射的。缤纷的彩蝶在绿草丛之间扑来扑去，相互追赶，它们应该庆幸能有这么一个好地方让它们尽情的戏耍。而在山下的路边，热死的蝴蝶是随处可见。后面的林子里时不时传来些鸟儿的鸣叫，不同于上山时那些鸟叫是多么的急躁，这儿的鸟和现在的海利一样是舒畅的是愉悦的。海利特意找了个角度，让自己看不到北边那块茶树林，那里的确是太阴森了，在这大白天里即使是望望，也能让人心生寒意。这么一来虽然是看不到了但是凉风会从那边吹来，树枝摇摆沙沙作响，起初海利对那声音也是有些畏惧的，听了就让人感觉像是那片林子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随时会出动，带着那种阴森和压迫的气氛。但是听得久了就没了那种感觉，反倒觉得这声音是最自然最悦耳的，就像是住在海边的人听惯了海浪声。草坪这儿可以看到山坡下面的农田，那里种的是些经济作物，以向日葵和黄花菜为主，由于那儿靠近水库，灌溉很是便利所以即使是在炎炎夏日中长势也很好，它们构成了一片片金灿灿的海洋，这种金黄的色调和湛蓝的天空简直就是色彩上的绝配。清风徐来“海面”上波涛涌起，浪花翻滚，这景象颇有些气势。海利觉得看累了就躺在绿草坪上看着蓝蓝的苍穹，天上形态各异不断变化的白云朵给了他无限的遐想。就这样在一片浩瀚无边的浮想联翩中海利进了梦乡，其实海利到这里来主要就是为了在这睡个觉，他发现了在这块绿草坪上睡觉的奇妙之处。当他睡着的时候他觉得他是醒着的，他感到自己的躯体长出了像是植物所拥有的气根一般的东西，这些气根扎入地底下，想一条条电缆似的将这座山连接起来，收集着这座山的信息。他能感知到地下的地质构造以及地下水的流动情况，他能感受到这片草地上有着多少和他一样在休憩的植物，其中还有几只正在享受午餐的野兔，还有两条蛇，不用担心它们在白天的时候是很懒的。海利甚至还能感受到这座山任何地方的一举一动，上到天空中翱翔的白鹭下到泥土中穿梭的蚯蚓，从攀爬在树林里的榕树到蛰伏于岩洞里的蛇蟹。他觉得自己这是成了这里的山神，那种感受万物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一场大雨突然到来，雨滴的击打声叫醒了海利，他倒没有因为突然变成落汤鸡而惊慌失措，因为这场雨全在他的意料之中。还没变天，太阳还是那样挂在西空，这只是场信雨，下的虽然比较大但顶多就下了个四五分钟，这衣服还有湿透就给停了，这让他似乎有些不爽。这场雨虽然给土地补充了一定的水分，让空气变得清新些了但是没把气温给降下去，还把阵阵凉风给弄没了。再过一会儿这身上的汗又出来了，汗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粘在衣服上怪不舒服的，海利现在很想找个地方洗个澡，于是朝着山坡下面走去。
从这山坡走下去再往西边就是阳适的老城，往东朝是个水库，这个水库规模算得上大，有专门的人来经营，水质比较干净，水域还算深，在没有河的地方看来这确实是个游泳的好地方。以前每到夏天就会有人在此下水游泳，当然了这里面也有两三个亡魂。海利来到水边，这几仍有徐徐而来的凉风他有感受到了那份清爽水面波光粼粼，水边溅起了朵朵涟漪，水库有个湾儿是伸到山里的，那片水域阳光是照不到的，他就决定在那里下水，准备脱衣时他看到对面有人在垂钓这引起就他的注意，没想到在这个大热天里竟然有闲情享受夏天的人。海利仔细瞧了瞧，哎这人他认识，于是他跑了过去。来钓鱼的正是王彪，他的穿着和海利差不多，也是短袖，短腿裤，脚上是一双人字拖，头上戴的也是一顶极具乡土气息的破草帽。他正坐在小马扎上手机拿着自制的带有回收系统的鱼竿子全神贯注地看着水面上的动静，在他旁边有个小水桶，里面装着两三条七八斤的草鱼，桶子边是一个铁皮盒子，里面是用米糠做的饵料，那东西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酒精味。
海利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王大哥”这三个字还没喊出口王彪就转过头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并用左手做个表示“嘘”的动作接着他轻声的说“安静点，别把他们给吓跑了。”然后继续钓他的鱼，海利此时是哭笑不得，平日里办事粗狂，豪放不羁的王彪现在竟然耐得住性子在这钓鱼，无奈只得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直到又有一条草鱼上了钩海利才把刚才憋回去的话吐了出来“行啊，王大哥可以的。”不知道为何海利看了王彪钓鱼后脑子里会想起土匪头子姚大榜抓狗的情节来，王彪娴熟地从鱼钩上取下这条草鱼，放到桶子里后脸上流露出一种淡定而自豪的表情，他看到海利身上挎着水壶就伸出手，海利也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了取下水壶递了过去。王彪接过后先是吧呷了一小口，觉得茶水不错又抱起来大喝了几大口“这茶不错啊，是海棠叶子泡的吧，我可是好久没喝到了。”说完又将水壶抛回给海利。
海利接过水壶后发现其重量轻了很多，看来这王彪是真的渴了“不嫌弃的话改天送你一些干海棠叶吧。”王彪点了点头从铁皮盒子里取了些饵料捏成小团子放在鱼钩上准备再来一竿子“哎，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我还以为这世人不会有人知道我到这儿来了。”
“说起来也是偶遇啊。”海利挠了挠头“刚才在山上睡觉突然就下了一阵子雨淋湿全身后觉得非常闷热就想洗个澡于是就跑下来了。”
王彪转过头略显呆呆地看着海利然后咧开嘴角作出一副诡异的笑，海利感到有什么不对就作出一副疑惑的样子。这时王彪竖起了大拇指“兄弟你真有勇气啊，你看这么大的一个水库连水牛和鸭子都没下水，你人还想下去？”海利听了这话后更加是疑惑，这水是有问题吗？还是有什么鬼怪在里面？
“我告诉你啊。”王彪继续作出那种诡异的样子“这水库是有人养鱼的，他们在这里养了一种鱼，那是一种据说会咬人的鱼，声音就像是狗，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海利想起了以前他路过的那个有狗鱼的池塘，那里的残象他是记忆犹新的，顿时脸色苍白眼神里流露了极大的恐惧。不过他长舒了一口气，心想着若不是碰到王彪那现在自己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庆幸之时突然传来了一阵斥责声“那两个臭小子，你们胆子不小啊，敢偷大爷家的鱼，老子这就把你们扔到水里喂鱼去！”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背心的大汉提了根棍子朝他们冲过来，海利从口袋里掏出了“定均石”准备迎战，这东西他现在可是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不带的话他会觉得不安分的。与海利的淡定不同王彪则表现的十分吃惊，先是张大嘴瞪大眼接着收回鱼竿提上马扎，冲海利叫着“拿上桶子和饵子，咋们走。”说完就如脱缰之马般的跑了，海利觉得很是疑惑，当然老大已经跑了所以他也不得不提上东西开蹬，两人一口气跑了两里路进了林子休息起来，海利大口喘着气，他非常不解“为什么要怕他呢？难道我们俩还搞不定那人吗？”
王彪大笑着喘着气拍了拍海利的肩膀“既然是偷别人东西那就应该要跑路啊，要是不跑那还有啥意思啊！”
海利想起了当年和伙伴们偷果子的事再想想当前的情况后他也大笑起来，两人这是玩的很开心啊。
后来海利在村里搞到了一份工作，就是在新搞的农民图书室里当个管理员。这个农民图书室是国家实行的一项惠民工程，意在解决农民买书难，借书难，看书难的问题，要丰富农民的脑袋，提高群众们的精神生活水平和推广先进的生产技术。这个项目近年来在基层广泛开展，今年农民图书室终于走进了狮子岩村。不过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狮子岩村没有专人负责这个图书室，其地址也不在某户人家里而是远在了村部，村部的钥匙是由村官拿着的，若是有人要借书的话先要跟村官说一声，待村官有空时就来到村部打开图书室并做好登记，这样下来十分麻烦且费时间，但平时也没几个人来借书，这样做也不算碍事。但现在是暑假来了，学生也回来了，闲着的人也就多了，来借书的人自然就多了起来。可是村官不可能一天闲在图书室为那些人服务，所以村里就得在这个时候专门找个人来管理这个图书室，要找的人必须年轻，有文化还要有大量空闲时间，还得耐得住性子，在这个村里海利自然就成了不二的人选。虽然村里还回来了一些大学生，但是那些人可没什么功夫做那个，海利签了合同拿了钥匙后就开始上班了。
为了能放的下这个图书室村里对村部进行了一番改造，增修了二楼，用的材料是水泥砖和铁皮瓦，建造的速度还是挺快的，但是上面的风格与原来的是完全不符合的，尤其是房顶被漆成了浅蓝色，看上去是十分的别扭，一些村民称其为“全村最丑的房子”。其实外貌好不好没有太大的关系，质量和实用性才是真正需要的。现在新增的二楼就是用来放书的，目前这里摆放了六个书架子，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图书，据说以后还会引进更多的书籍。图书室的书相比图书馆来说算不上多但是种类还算是齐全的，文学，小说，国学著作，科技，生产技术，医学，生活常识，手工制作，儿童读物还有些学习工具书应有尽有，海利每周还要去乡里领回一大捆报纸和期刊，这里的读物可以说还是比较丰富的，足以培养出具有高文化的人了。在农民图书室引进之前村里已经搞了个远程教育的东西，，就是通过网络和多媒体让村民们学到先进的生产技术，那些东西在村部的广播室里，包括一台电脑和一大屏幕的电视，网络是免费提供的。有了网络后一个懂得技术的人就将广播系统和网络连接起来，从此喊广播就不用亲自跑到村部来了，只要在家里用手机接好网然后对着手机喊就行了。
海利也乐意接这个活，那里有电脑和图书更重要的是村部这儿是非常凉快的，还有台大风扇，一张铺了凉席的床，那里环境心凉，村部的周围都是树，这下可有个稳定的避暑角落了。就是那儿没有水，海利得每天带上一大壶水过来，但他发现这些水是一个上午都管不到，于是他索性带了个烧茶的大铁壶过来。与他所想象的不同，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全是清闲而安逸的，来这借书的人以小孩子为多，村里刚办图书室的时候考虑到了图书室应该要让儿童优先受惠，所以引进的图书中儿童读物占了很大一部分，这极大的吸引了那些看腻了动画片的孩子们。他们一般是下午的时候来的，因为暑假里他们还要去乡里参加各种补习班，尤其是外语补习班的人最多，下午一两点时才顶着炎炎烈日回来，其实是坐车的。回来之后又觉得无事可做就约着去图书室看看，说好是借书的可他们一进去觉得特别凉快于是就在这坐了下来，一群猴孩子在一起难免会叽叽喳喳的，看到精彩的地方后还要相互交流分享一下。这些嘈杂声令海利有些反感，他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要求他们安静下来，熊孩子们刚开始对他是肃然起敬，但机灵的他们发现海利并不是村里的某个官，于是对海利的一份敬畏也就不存在了。他们是可以和海利称兄道弟，甚至是要他给他们上茶，还有的人给了海利五毛钱说“给我买支冷饮去。”这些作为让海利真是哭笑不得，他很想起火但是又不能把他们赶出去吧，其实他也觉得这群小朋友挺有意思的，要不整天弄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以后谁还敢来借书啊。海利很快的就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他可以借助这些孩子们来整理图书，作为回报海利就让他们玩一下电脑，只是村里某个会计回来查看图书室里的情况，若是看到这幅场景那人肯定会板起脸的，所以得有一个小朋友在外边把风。直到有一天的下午那群孩子没有来，海利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感到有些不舒服，这天下午他是在一片焦虑之中度过的，到了晚上回家后他才得知让他买冷饮的那个孩子在补习回来的路上觉得炎热难熬就下河洗澡去了，结果就再也没上岸了…………那个孩子是个留守儿童，他的父母得知后日夜兼程的赶回来，面对孩子的遗体哭个死去活来，人生莫大的痛苦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海利在图书室里干了个把月，村里给了他两百块还发了一个脸盆和一条毛巾，他思考着村里这意思是不是让他“金盆洗手”不干了。离开学还有近一个月，剩下的时间海利打算去玩玩，至于要去哪呢他眺望了西边的群山，他望到的不仅仅是那个边镇梅山还望到了高原上的雪山。一直以来海利对叶迪是念念不忘的，他觉得叶迪还是想他的，只是被她爸给束缚住了，虽然上次没能去成乔市但是这个暑假无疑给了他一个大好时机，更何况那株重生的雪兰已经是风景如初而且获得新生的她抵抗力变得更强大了，没有了以往的那份矫情，在这高温之下丝毫不萎靡，这也给了海利极大的信心，去之前他准了些东西。记得叶迪说过海利做的蜂蜜兰花茶是非常不错的，这次他当然得带点过去，只是他现在不能去南山采摘那些上好的花瓣，好在今年栏山上的兰花看的还算是不错，海利就拿来做原料。做出来的成色和气味和之前的差不多，他做了一大一小两块，小的那块他要送给梅山的那个人。9也许是海琳有恩于海利，这小子好像对那丫头产生了那么点意思，他忘不了被海琳的大衣所包裹的感觉，当然他更忘不了叶迪的拥抱。
考虑到现在的梅山是非常炎热的，海利没有像往常一样一大早起来就赶那趟跑老线路的车而是待天气凉快之后再去阳适搭上去梅山的末班车。正如那次离校出逃一样不过现在的心情和风景确实截然不同的，大巴车在八点多到达梅山新站，在行驶的时候车子里的空调一直是开放着的，当海利走下车后接触到梅山的空气时那种不适感从全身传来，这和他想的不一样这晚上没有从山上吹下来的凉爽谷风，而是一阵闷热，如同是一个大蒸笼，海利被这热气所笼罩，头晕，胸闷，气短的他赶紧跑到厕所里痛痛快快的吐了一顿。这么一吐倒是舒服多了，或许这只是这个车站里的“气候”，走到外面是要好一些，就像是在烈日之下的树林中不热也不凉快。与春季晚上的寂静大不相同，这是梅山最热闹的时候，白天因为高温无法活动的人到了晚上就是活动的最好时机，新城里到处都是夜市摊，食物的香味充斥着这里的夜空，食客们也是桌桌爆满，声音异常嘈杂。去老城的路边有着不少卖小商品的摊子，他们只会在晚上出现，每个小摊都用一个喊话喇叭，录好广告词后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海利好像不太喜欢这样嘈杂混乱的局面，只是在卖花草和花盆的摊子上停留了一会后就离开了新城。他走到了桥上，这里倒是非常的安静，走到桥中间时一股晚风吹来，从山上吹来的谷风正是他所期盼的，海利顿时神清气爽，他跑到桥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梅水，闭上眼感受着晚风的轻抚。
一股兰花的香气被海利那敏锐的鼻子捕捉到了，幽深的香味深深的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睁开眼睛朝着香味飘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妙龄少女也倚在栏杆上面朝梅水吹着晚风。
“姑娘，都这么晚了你还出来，不害怕吗？”
海琳转过头看着海利，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安静的笑容，就像是兰花在结苞的时候可以看到即将出来的兰花“是啊，都这么晚了，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别告诉我你又是跑出来的啊。”
“哈哈”海利在大笑中回想着上次所犯的糊涂事，若不是这位姑娘还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