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鹅再添小孩,这已经是第三个孩子了,但仍然是一个女孩!
望着怀里的孩子,金鹅差点昏死过去。她知道厄运即将临头。
“掐死算了!生下一个个都不争气,全是灾星,全是祸害!”
婆婆曾素梅破口大骂。
“把她踩死,把她捏死!次次都不争气!你真是瞎了狗眼,讨得了一个不争气的……”
罗朝兴也恶狠狠地说道。
狗儿在一旁静静地坐着,呆呆地看着妻子怀里的襁褓。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这意味着他今后下半生将无依无靠、无所着落。
第三天,做“三朝”的时候,大家正在忙忙碌碌,杀的杀鸡、洗的洗莱、做的做饭。忽然,金鹅感觉头昏眼花,昏厥而倒,把大家都吓坏了!
“快!快去请先生来,狗儿,快去快去!”
曾素梅急得哭了起来。
“先拿簸箕来,快快!”
于是众人把她抬了出来,坐在椅子上。只见她脸色煞白,面无血色!大家赶紧将大簸箕罩住,猛烈地拍打着簸箕:
“鹅妹,醒醒;鹅妹,醒醒……”
大家边用力地拍着簸箕,边大声呼喊。狗儿弄得满头大汗!他感到手足无措,心急如焚!
老先生熊兴德立马赶来,吩咐道:
“快!快拿下簸箕,阿(那)个没用!”
老先生先是观察了金鹅的面色,只见她脸部依旧熬白,毫无血色!他掐了掐她的仁中,仍没反应,于是手里拿着一只大公鸡,掐了鸡冠子,拔了几撮鸡毛沾了点鸡血帖在她坐的椅子上,左手拇指、食指、小指端着一碗水。他喝了一口水,向她身上猛地一喷,然后右手拿着那只鸡和一把尖刀,口中念念有词:
“呸!黄玉道人把衣穿,将军原来坐茅山;茅山就是我的老师傅,我今把他道衣穿;上八洞,是神仙,八仙过海,吾显神通;茅山有个颠倒洞,茅山有个洞倒颠;别人打你重四两,我却打你重半斤;别人打你重半斤,我却打你重千斤。隔山叫,隔山应,隔河叫,隔河应……”
熊兴德念了半天咒语,然后提着刀和鸡绕了金鹅三圈,然后把鸡脖子顺着一棵柱子,一刀钉了上去。只见鸡血四处溅飞,继而顺着柱子流了下来,洒满一地!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慢慢地苏醒了!
“感谢老先生,谢天谢地,菩萨保佑!老天有眼,我儿媳妇人大命大,总算有救了!”
婆婆曾素梅激动得哭了起来,大家也为她松了一口气。
以后一连几天,她都昏昏沉沉的,昏倒了好几次。她身子虚弱得不成样子,脸象一张白纸,比前几次生产还要虚弱。
他家对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信任,已经感觉到无任何希望,一气之下,连食用油都给她断掉了!她只好天天胡乱熬点稀粥来吃。
他家全家人不顾她的死活,拿着凳子,坐在门口天天痛骂。
“当初老子瞎了眼,讨得你这个不争气的婆娘,真是倒霉!老子给你害惨了!”
狗儿恶狠狠地骂道。
“自从你一进这个家,就做什么事都不顺利!养鸡鸡不活,养猪猪无种!生了这么几个,背得(没有)一个是值钱的!你还有哪样出息!”
公公罗明兴骂道。
“老子从早就看出来,娶了这么一个丧门星,败家子!今后拿哪样脸面去见人?真给老子家丢脸!”
曾素梅也毫不示弱。
“烂货!烂婆娘!你滚!你跟老子去死!不要在老子家丢人现眼!”
狗儿骂得青筋爆裂!
“哪个狗娘养的孽种,畜牲!生不出个一男半子出来!人不收老天来收!”
罗朝兴再次骂道。
他们就这样,天天没事做,坐着就骂,骂得天昏地黑,骂得日月无光,骂得肝胆俱裂!
她自知一点都不争气,加上家人天天咒骂、喝斥,精神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十几天下来,她面目全非、披头散发,象个魔鬼!
她想死了算了,免得丢人现眼的,免得在人间遭罪,免得拖累狗儿。
一想到死,她又很可怜孩子们,但她好象已经无路可走、别无选择。
她想起了当年和狗儿一起欢快地玩耍的那片枫林,想起他们一起走过的田野里、小河边,想起了两个对歌时的欢乐场景,想起她们结婚时那个难忘的婚庆场面。
那天,阴风惨惨。腊月里鹅毛般的雪花辅天盖地而来,罩住了皂角村这个弱小的村庄。家家房沿上都悬挂着一排排冰冷透骨的像锥子一般的坚冰。整个天空一片昏暗,地面到处一片雪白。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在脸上如同刀子割在脸上。无论身上穿得怎么厚实,都抵御不了呼啸而来的凛冽的寒风!
金鹅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望着整个白茫茫的村庄,望着远方云雾缭绕的山头,望着被大雪压弯了的一棵棵树木,望着冰封雪冻的河流,她无限感慨、无限愁惆。这一切,都即将离她远走,即将向她告别。随后,她带着虚弱的身子一瘸一拐地、慢慢地退了回去。
她看了出生刚十几天的孩子最后一眼,泪水一直不停的往下流。她感觉他家即将抛弃她,感觉整个世界即将抛弃了她。她抱起了娃,喂了最后一次奶,亲了最后一口。随后战战兢兢地准备把手中的老鼠药吃掉。刚要扔进嘴巴,婴儿突然啼哭不止,好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一样!
她放下了药,又一把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泪水全掉落在孩子身上!
一会儿,孩子吃饱了奶,又甜甜地睡去。这时,孩子玲玲跑了进来。她紧抱着玲玲,泣不成声!
“玲玲,你一定要听爷爷奶奶、爸爸的话,好吗?”
她摸着她冰冷的小脸嘱咐道。
“我会的,妈妈!我还要听妈妈的话……”
玲玲天真地说道。
玲玲真是聪明!她妈妈唯独没提到听她的话,而玲玲却天真地说了出来!她再一次痛心地哭泣,眼睛已红肿得像个鸡蛋!
“玲玲,乖!帮妈妈拿药过来……”
她连走两步去拿药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妈妈,吃药就好了!可以带我去玩了呕!”
玲玲递药过来。
“玲玲,你先出去玩一下,好吗?”
“好的!妈妈,拜拜!”
她望着已甜甜入睡的婴儿,泪水与杯中的热水混成一片!
她刚要把药扔进嘴里,孩子又一次大声啼哭!
她再也管不了那么多,心一横,猛地把药扔进嘴里,头一扬,一口水猛吞了下去!
待到他家发现她时,尸骨已经冰凉!床上的婴儿在冷风中凄惨啼哭!
“鹅妹啊!你啷个(怎么)就呛耗(这样)走了啊?”
“嫂啊,你咋个(怎么)之样(这样)狠心离去啊!娃儿还小啊!”
哭声喊声混成一片!
胡庆林、尧桂芝等闻讯之后,火速赶来,然而瞧见的只有一具冷若冰霜的尸骨!
“我儿啊!妈还没得到你一句话,你就走了!儿啊,儿啊,我的幺,我的儿……”
尧桂芝哭声震天,呼天抢地!胡庆林亦伤心欲绝,差点昏厥过去!
前来看望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之中。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在入殓的时候,孩子玲玲大声地哭喊着。大家再一次伤心地落泪。
“鹅妹,你怎么狠心扔下我一个人走了!今后我的日子啷个(怎么)过啊……鹅妹,你醒醒吧……鹅妹啊!”
狗儿已经哭成了泪人。
“鹅妹啊!你走了,今后背得(没有)哪个和我说话了啊!鹅妹啊……”
王奶奶拄着拐棍,一边哭一边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边走抹眼泪。
一朵花儿就这样凋零,一个生命就这样结束,一场悲哀就这样开始……
“我女儿是啷个(怎么)死的?亲家,请你们告诉我,给我一个说法……”
她妈妈尧桂芝边哭边气愤地问道,眼睛已经非常红肿。
“亲……亲家,是呛耗(这样)的……”
“是不是你们给逼死的?说!”
她打断了曾素梅的话。
“亲家,她身体太虚若了,几天来不吃不喝,就……就走了!”
罗朝兴泪流满面地说道。
“把你家狗儿喊来,我问个清楚!”
尧桂芝无比伤心、无比生气,满脸已全是泪水!
“妈,她身体太虚弱了,后来不吃不喝,然后……呜呜!”
狗儿再次失声痛哭。
“为哪样(什么)不早点通知我?人倒在地下了才想起我吗?咹?”
尧桂芝大骂道。
“亲家,那两天忙,实在对不起!等去通知时,已经来不及了!”
罗朝兴解释道,还在流下滚烫的热泪。
“我就说的,早晚要出事的!是你们逼死了我姑娘!是你们逼死了我姑娘!还我姑娘来!还我姑娘来!”
尧桂芝突然找来一把锄头,冲进他家房间,见窗砸窗,见柜砸柜,见床砸床,把里里外外都砸了个稀啪烂!见这架势,谁也不敢阻拦,谁也不敢劝说。曾素梅心疼得直跺脚,但只能干着急,敢怒而不敢言!
“啷个(怎么)不早点去通知一声,咹?全家都死光了吗?死光了吗?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嘛!把老子外家当哪样(什么)人家了?!”
尧桂芝边哭边痛斥道。
“真的背有(没有),妈……她一连几天没吃饭了,所以就……”
狗儿话还没说完,又嚎啕大哭起来!
金鹅本来是吃毒药而死的,但被全家人隐瞒着,总算“蒙混”过关。但胡庆林总感觉有些蹊跷。
他家不会这么罢休的,于是准备把狗儿家告上法庭。
狗儿得知此事,便悄悄地找到了查办此事的县公安局副局长张耀华,通过各个门路打通了公、检、法各部门的关系。根据案件“审理”结果,最后定性为“自杀”而非“他杀”,并不涉及刑事案件。
胡庆林、尧桂芝恨得咬牙缺齿,但县里面又没有熟人,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出殡那天,大雪依旧纷纷扬扬。
一家老老小小哭哭啼啼,一路送行。
“造孽呀!年纪轻轻的说走就走了!我这七八十岁老骨头又不死啊!”
王奶奶柱着捌棍,步履蹒跚,也跟着送去,一步一声悲啼、一步一把泪水!
“天哪,金鹅呀!啷个(怎么)撇下我就走了!今后我的日子怎么过呀!”
狗儿背着玲玲,哭得伤心欲绝,愁肠寸断!
“儿啊!你走了,我跟谁说话啊!玲玲今后啷个揍(怎么办)啊?”
曾素梅在长长的送行队伍中,一直伤心落泪。
在这种环境之下,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之下,她死得那么寃屈、那么无辜。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这是几千年遗留下来的“封建礼教”这颗毒瘤在残害人。确切地讲,是“封建礼教”杀了她,是他家杀了她啊!
送行队伍中,欢子和素花也在其中。她为失去一个同伴而伤心落泪,泣不成声,时不时用手巾拭去眼中的泪滴,把眼睛都哭红了!
这真是山含悲,水含泪。路边枯黄的小草在凛冽的寒风中有气无力的摇晃着。树枝被大雪压弯了腰,像是为无辜的生命鞠躬送行。所有人都包不住伤心的泪水。这真是:
寒冬腊月雪纷飞,
凛冽寒风满地吹。
亡者不知今日事,
几撮黄土满坟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