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晓静,景秋拣起她留在办公桌上的纸杯,正要往垃圾桶扔。这时,才发现杯口留着一枚浅浅的口红印。一片小小的淡粉色印记,便给这只印有公司logo的杯子,于古板中平添了几分活泼的色彩。他把杯子握在手中,仔细端详着,眼前浮现起她刚才在这儿的情景,不觉微微一笑。
小坐片刻,喝了几口茶,晓静便说要走。
景秋说,“再坐一会儿吧。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了,晚上还有事儿。”她站起身来,把杯子放在桌上,笑说,“你这顿饭先存着,等我有空儿了再吃。”
“行啊!”听她这么说,景秋不便挽留,笑了笑,说,“随时恭候大驾!”本想问问她到底有什么事儿,又怕她不好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送到电梯口,晓静说,“到这儿就行了!你回去忙吧。”
景秋点点头,说,“好吧。”
电梯眼看就到了,她笑笑,说,“那……再见了,‘林总’!”
景秋正要说话,就听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里边挤满了奇形怪状的人。晓静迈步进去,艰难地转过身来,贴着门边站着,冲他微微一笑。
景秋看看她身后的人肉背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傻笑,干等着电梯关门。所幸只是几秒钟的尴尬,电梯门很快关了。不一会儿,墙上的数字便从“23”变成了“1”……
正发愣呢,小敏怀里抱着一堆材料,拱开门进来。景秋吓了一跳,赶忙把手里的纸杯扔了,像是被电了一下。
这些早被她看在眼里,笑说,“秋哥,人都走了,你还在这儿回味呢!”说着,她径直走了过来,把材料放在桌上,笑嘻嘻地问道,“那美女气质不错啊!谁啊?新女朋友?”
“神经病!”景秋笑笑,说,“我又不是吴琛那种大帅哥,哪儿来那么多女朋友!还‘新’的呢,你见过‘旧’的啊?”说着,端起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喝了一口,一字一顿地说,“那位美女,是我的老同学。”
“是‘老同学’,不是‘老相好’啊?”小敏大概见他心情不错,笑道,“我可听人说了,在奔向婚姻的不归路上,最后收了这些‘大龄剩女’的,十有八九都是‘老同学’!”边说边做了个双引号的手势,说完还点点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景秋笑笑,坐到椅子上,随手拿起桌上那堆材料上头几张纸,扫了一眼,说,“赶紧说事儿吧!”
“没什么事儿!这些,都是我跟小丁出去调研拿回来的资料。咱们还是说‘大龄剩女’吧。”小敏笑笑,凑过来说,“您这个年纪,通讯录里这样儿的女同学一定不少吧?对女人来说,‘三十’是个坎。研究表明,这个年纪的女性,‘恨嫁指数’爆表!这群人有多凶残,不用我多说吧?看见未婚的男同学,那一个个的,两眼冒绿光。必要时,甚至倒贴也在所不惜!而你……”
“对了,你帮我好好看看!”景秋拿手在脸上比划一下,笑说,“我这样儿的,符合她们‘倒贴’的标准吗?”
“啧……”小敏面露难色,摇摇头说,“我们还是讨论点儿更实际的问题吧。”
景秋笑笑,说,“太伤自尊了!”
“你听我说呢!”小敏笑说,“颜值不够,实力来凑!‘老同学’里边,你这样儿混得还行的,最对她们的胃口了!秋哥,现在正是围猎季节,外头狼多肉少,你可得小心啊!”
“围猎季节不是明年春天吗?”景秋笑道,“好歹得等小动物们都发情了吧。”
“唉!”小敏摇摇头,笑说,“秋哥,你太out了!年关将至,这才是‘大龄剩女’捕猎欲最高、战斗力最强的时候,好不好?‘Winter_is_coming’……”
“不对吧?”景秋笑道,“我怎么‘等得花儿也谢了’,打电话给我的女同学中间,别说没有你说的这种饥不择食的,连个闹婚姻危机的都没有!”
“你还别不信!”小敏凑上来,敲了敲桌子,又朝垃圾桶那边怒了努嘴,说,“这不主动送****来了吗?”
“瞎说!”景秋说,“人家碰巧约了人在附近吃饭,顺便上来坐坐而已。”
“话当然得这么说了!难道说,‘老同学,快把我收了吧!’”小敏笑说,“你知道女追男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就是表面上都是男人主动出击,实际上每一步都在女人的算计之中。”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呵呵,这都是我姐的经验之谈!”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姐啊?”景秋笑道,“给我介绍介绍呗?”
“算了!我姐说了,‘坚决不要比自己小的!’再说,你这一款的,她也消费不起。”小敏抿了抿嘴,说,“资料都在这儿,我已经整理好了。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出去了。”
景秋点点头,看她出了门,对自己说,“想不到,这小姑娘聊起这些事儿一套一套的,难怪小丁一上来就被吃定了,毫无还手之力!”想到此处,不觉笑了。
他往椅背上一靠,想起以前最爱读钱锺书的《围城》,里头也不乏成套的恋爱、婚姻理论。孙柔嘉装可爱赚方鸿渐入彀那一段,印象极深。于是,起身从电脑上找出电子书来看,很快便翻到那一页。
孙小姐问鸿渐见过大鲸鱼没有,他就信口开河道,“有一次,我们坐的船险的嵌在鲸鱼的牙齿缝里……”不想孙小姐听了,竟然说,“方先生在哄我,赵叔叔,是不是?”此后,虽有赵辛楣的警告,鸿渐还是没能摆脱做了孙小姐的猎物的下场。这一段,看得景秋哈哈大笑。
又想起鸿渐去相亲,在“我你他”小姐家里翻出那本奇书的情节,赶忙找出来看。“一本小蓝书,背上金字标题道:《怎样去获得丈夫而且守住他》(How_to_gain_a_Husband_and_keep_him)。”往后,读到鸿渐对张小姐的鄙夷,又不免替她不值,略感惆怅。
小敏的一番话,使景秋感到震惊的,倒不是话题本身——晓静自然不是她口中那类女孩子,而是她谈论这些事情时的态度。尽管已经十分克制,还是隐约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不屑,仿佛谈论的对象不是比她大几岁的姐姐,而是另一个倒霉的、可怜的物种。
景秋以前也跟晓静聊过同样的话题,还觉得她有点儿过甚其辞。现在想想,整个社会对所谓的“大龄剩女”,果然都怀着“满满的恶意”。
难道过了三十岁,真就失去追求爱情的权利了吗?“当然不是这样,”他面朝远处缥缈的运河,只见茫茫的雾霾笼罩着整座城市,悄悄对自己说,“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