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随后几天,与第一天大同小异。
白天,让张师傅拉着,到公司代理的各个项目学习。无非是听介绍、看资料、参观样板房等等。有时,会受邀参加一些小型的会议,汇报情况、交流心得。当然,免不了还要应酬一下,请客或者被请客。
行程安排得紧,一天下来,往往非常疲倦。到了晚上,只想回酒店睡觉。这些天,景秋只出去过一趟,还是陪耀辉去后海喝酒、听歌。结果,换了好几家酒吧,也没见着像样的歌手,耀辉有点儿失望。景秋笑说,“你还以为在后海唱歌的都是朴树、许巍啊!”
天气凉了,北方高大的行道树上,脆硬的树叶在风中抖抖索索,珞珞作响。头顶湛蓝的天空,正是深秋的背景。景秋和耀辉小看了北国的秋凉,只带了薄外套。这时,紧紧地裹在身上。上街走走,只觉浑身被凉意浸透,到处找卖热饮的商店。
今天晚上,耀辉被一位同事带出去玩儿了。景秋独自吃过晚饭,在房间休息。他看了会儿电视,感觉无趣,便走到落地窗边。只见西侧的庭院中,几棵高大的槐树,黄叶凋零。黝黑的树干,衬着深邃的天幕。
秋风飕飕吹过,黄叶翻飞,落了一地。苦楝树高举着果实,在屋角的风中神经质地颤抖着。景秋呆看了一会儿,就听电话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高中同学王国栋,赶紧接了。
“你好,国栋!”
“景秋!”国栋说,“你小子也太不够意思了,来北京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来这边儿学习的,日程紧得很……”
“你在哪儿呢?”国栋打断话头,说,“我过来看看你!”
景秋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便告诉他酒店的地址,说,“从你那儿过来方便吗?”
“方便倒是方便,就是时间有点儿长。”国栋说,“我争取一个小时赶到!”
“要这么久?”
“大哥,这里是北京,”国栋说,“一个小时能赶到的地方,就算很近了!”
景秋摇摇头,挂了电话。心说,反正也没什么别的去处,等吧。泡了杯茶,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一边枯等,一边跟陈怡在微信上聊装修的事儿。
来北京之前,陈怡刚拿了钥匙。她急着住进去,加上没钱,不打算大兴土木。景秋建议她简单装修一下,检查检查水电、修整修整厨卫、刷刷墙、磨磨地板等等,“这些事情,一旦住进去,就不好弄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衣柜、书架之类的,也可以找木工来做。根据实际情况设计,不会浪费空间,而且,比买现成的家具要划算……”
陈怡问他认不认识做装修的人,景秋便推荐了老曹。他是一位朋友的父亲,带了个小班子,接点儿装修的小活儿。工艺算不上精湛,质量却比较过硬。最最关键的,是价钱比装修公司便宜不少。而且,“怎么说也是熟人,相信他不会糊弄事儿!”
听他这么一说,陈怡便答应了。在景秋的遥控下,经过一番报价、砍价的折腾,老曹终于带着水电木工进了场,开始行动起来。陈怡每天下班之后,都要赶过来看看,见家里弄得一团糟,就打电话跟景秋告状。
景秋耐着性子听她抱怨完,说,“你先别着急,等他们全部弄好。到时候再看,感觉就不一样了!”
“你怎么跟曹师傅说的一模一样,”陈怡说,“等他们弄好就迟了,问题都被掩盖起来了!”
景秋笑笑,心说,你以为装修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把问题都掩盖起来,只给你看漂亮的一面吗?脑子里转的是,“预算不够,就别要求那么高。”写下来变成了,“我再跟老曹说说,让他们注意细节。”
总算敷衍过去,扔掉手机,躺在床上,景秋不禁想道,自己对她的事儿这么上心,真不知所为何来!说是为了工作,好像也能交代过去。但是,自己上班这么多年,还从未在下班之后,为甲方的人这么尽心尽力地效劳。要说是因为喜欢这个女孩儿,也谈不上。
这么胡思乱想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恍恍惚惚之中,看见了晓静的影子。想起那天在书店,稀里糊涂地给了她一本《日瓦戈医生》,还说她的气质跟拉拉差不多,真是莫名其妙。
当晚,回到家里,景秋从书架上取下那本书,翻了翻尤拉和拉拉在一起的段落,才发现自己的说法,好像不太合适。至于晓静读后作何感想,就真的要看她的气质是不是跟拉拉很接近了。想到此处,不禁莞尔一笑。
在景秋少年时代对美好女性的记忆中,拉拉占着重要的位置。说晓静跟她气质相近,至少不会得罪她吧?“你像拉拉一样,能在乱糟糟的现实面前保持内心的纯洁。”这才是他想对晓静说的。不过,现在他不知道该不该向她表明。
电话又响了,是国栋。景秋让他在楼下吧台等着,先跑去上了个洗手间,这才慢吞吞地下来。他习惯冷静地处理老友重逢这类事情,不想表现出任何感伤。
几年不见,国栋胖了一圈,灰裤子,黑棉袄,无框眼镜,乱糟糟的头发,一副不得志的样子。景秋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笑说,“老远就看见一个像功夫熊猫的人趴在吧台上,不敢认啊!”
“去你的!”国栋笑道,“喝什么,长岛冰茶?”
“咖啡吧。”
于是,找了张桌子坐下聊。
“怎么来的?”
“地铁!”国栋说,“转一趟就到,挺方便的。”
“嗯,……”
国栋是景秋高中阶段最好的朋友,一起踢足球,一起看闲书,一起追女孩儿。不过,他是理科生,考到北京来上了大学。兴趣各异,加上天各一方,渐行渐远也就不在话下。今晚猛然碰面,竟有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有人说,朋友就是一起制造回忆的人。只是,他们的回忆已经褪色,成了人生淡薄的背景。所幸,今天是国栋自己找上门来,景秋不必为找不到话头操心。
“一眨眼的功夫,”国栋感慨道,“我们五六年没见了!”
“是啊!”景秋呷了口咖啡,说,“就像一本书的题目,‘活着活着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