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梵语抿了一口新奉上来的茶，吩咐道：“秦嬷嬷，让咱们殿里当差的都过来，本宫有话要说。”
十四位宫女，十位內监，很快聚齐。因不知所为何事，都战战兢兢地跪着。
梵语合了茶盖，“叫你们来也没什么事，本宫一时兴起，想听点宫里的新鲜事。说的好了，本宫重重有赏。”
宫人们面面相觑，不过很快有人开始说起近日所见所闻，梵语听罢一一赏了。
梵语有些乏了，“还有么？”
“启禀娘娘，奴婢今日听了一个十分稀奇的传闻，却不知是真是假......”一道略显怯懦的声音，我望过去，小宫女叫莲儿，是守夜的三等宫女。
“哦？你且说来听听。”梵语放了茶碗，向前微微倾了倾身子。
莲儿见梵语很感兴趣，便满面欢喜地仰头说，“娘娘可知延泰宫的苏昭仪？奴婢听闻......”
总算有人上钩，我心底松了一口气。
梵语唇角勾起一抹笑，温和地问：“你是听谁说的？”
“莹心殿的桂枝。”莲儿如实道来。
梵语满意地点点头，“秦嬷嬷，去把阮贵人和桂枝请来。”
秦月如早看出情形不对，忙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去莹心殿请人。
“静妃娘娘万安。”阮贵人屈膝行了一礼，神色些许紧张地看了一眼梵语。
“阮贵人请起，这么晚了还叨扰阮贵人，贵人别见怪。”梵语柔和地说。
阮贵人摸不准梵语的心思，心下更是忐忑，“嫔妾不敢，不知静妃娘娘召嫔妾来所为何事？”
梵语摸着无名指上的三寸护甲，依旧笑若春风，“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本宫适才听了件新鲜事儿，可巧是打贵人身边的丫头嘴里传出来的。阮贵人可知是何事？”
阮贵人一滞，“嫔妾不知。”
梵语话锋一转，“桂枝，你来跟你家小主说说吧。”
桂枝额上早已渗出冷汗，此刻更是腿一软，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方才梵语一提新鲜事儿，我瞧着桂枝的面色已然变得灰白，有些大祸临头的觉悟，想必早就知道后果，并不是嘴碎随便一说。
如此看来，那便是有人授意的了。
阮贵人倒是渐渐面色如常，八风不动地品着茶。
桂枝一声不吭，梵语失了耐性，砰地一声将茶盏摔在桂枝面前。“怎么，早前不是很能说么，这会子哑巴了？”
一室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喘，桂枝趴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开了口，“是......苏昭仪......苏昭仪不想入宫侍驾，想......想逃婚......”
“放肆！来人，把这个满嘴胡言的混账东西拖出去狠狠地打！”
梵语沉声怒喝，小应子并了小顺子一人扯着桂枝一只手臂向后拖。
桂枝奋力挣扎，“娘娘容禀，奴婢并非胡言乱语，奴婢冤枉啊！”
“慢着。”梵语严词厉色，“你且说说你有什么凭证，倘若有一句假话，本宫即刻发落你到慎刑司！”
桂枝一一道来。在梵语的威压下，因为紧张惧怕，有些许凝噎之处，但条理清晰、逻辑慎密，并无漏洞。想来已是演练了几次后的成果了。
一下午的疑惑有了答案。原来，阮贵人的父亲，凉州总督阮应道，乃是镇南侯夏源的妹夫。而镇南侯夫人耶律云袖是苏昭仪的亲姨母。此番选秀，凉州路途遥远，阮贵人便住在了镇南侯府。苏昭仪逃婚的消息便是桂枝在镇南侯府的时候得知的。
“你的意思是说，苏昭仪逃婚被荣国公府的人发现，为了洗清罪名，飞鸽传书找了镇南侯夫人串供，但信笺的内容却被你先看到了。”梵语捋了一遍，又问：“那信笺呢？”
“这......”桂枝面露难色，“那信鸽落在了我家小主门前吃食，奴婢一时好奇才拆了信笺......奴婢不敢私扣侯府的信笺......”
“哦，”梵语顿了顿，“那就是说，信笺不在你手上，你没有物证咯？”
桂枝咬唇，“奴婢的确没有物证，但......”
“阮贵人可看过这信笺？”梵语转而看向安坐一侧的阮贵人，突然发问。
阮贵人眼神似是闪了一下，恭谨地说，“嫔妾不曾看过。”
“所以，桂枝，你也没有人证了？”梵语俆徐地问。
桂枝终于克制不住，哭喊着：“奴婢虽然没有人证物证，但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掺半句假！娘娘，请您相信奴婢啊，奴婢是真的亲眼所见......”
“没有证据也敢污蔑苏昭仪，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梵语语气冰冷，“来人，把她送去慎刑司细审！”
慎刑司是惩治犯错宫人的地方，同时也是刑审之地，桂枝进了慎刑司，想必小命也就结果了。
“娘娘饶命啊！娘娘饶命！”桂枝面无人色，嚎啕大哭地膝行向前，企图抱住梵语的腿，被小应子和小顺子拽住了向外拖去。
我悄悄地拽了一下梵语，正要说明心中所想，梵语却早已会意，默契地吩咐道：“奚颜，你也跟着去。”
“是。”我应了一声，走在前面。
桂枝拼命地挣扎，“阮贵人救救奴婢！阮贵人......”
我回身看了阮贵人一眼，阮贵人慌得很，手里的帕子怕是要被碾碎了。
我勾唇一笑，“小应子，堵住她的嘴。”
身后，梵语冷声道：“这件事再有谁胆敢多嘴，本宫便让他将慎刑司七十二种刑罚都尝一遍。你们今后都给本宫管好自己的嘴，谁若再生事端，本宫必拔了他的舌头！”
慎刑司。
我眼瞧着桂枝被压了进去，她早已用尽了气力，停止了哭闹，眼神空洞洞的，毫无焦距。
我自是不忍，毕竟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况且此事说来也与我脱不了干系，主意也都是我出的。因而我并未按照梵语的吩咐命人审问桂枝，只跟这里的一个负责管教犯错宫女的小管事说，桂枝是胡言乱语惹恼了静妃娘娘，带她来领罚。至于怎么罚......
“请孙管事喝茶。”我将一锭银子放在孙管事手里，笑着说道。
孙管事笑眯眯地收了起来，“谢姑娘赏。”
“孙管事客气了，叫我奚颜就好。”我虽品级比孙管事高，但孙管事毕竟我年长。
我再三斟酌，才道：“这宫女是阮贵人的陪嫁丫鬟，日后出不出得了慎刑司也不好说。眼下，还望孙管事稍加照拂。”
孙管事本是宫里的老人，自是明了。我心知桂枝只怕是出不了慎刑司了，但我如此说，也好让孙管事有所忌惮，桂枝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另外，不许任何人来探视桂枝，吃食一类的更不许送，只说是静妃娘娘吩咐下来的便可。请孙管事务必保全桂枝的性命。”
我怕阮贵人想灭口，特地叮嘱了这些。
孙管事一一应着，“姑娘放心，老奴会仔细盯着的。”
我能为桂枝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姑娘人美心也善，日后必定福泽深厚。”孙管事慈眉善目地看着我，如是说道。
我这才惊觉自己心思过于外露，我心怀歉疚，想必孙管事已看出了几分。而在这后.宫里，被人看透心思，可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悔之！悔之！
我只当未觉，又与孙管事聊了几句，便回了靖安宫复命。
这一日下来折腾得我脑仁疼，本想沐浴过后早早歇息，菖蒲倒是缠上我问个不停。
“我思前想后都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搞一出娘娘想听新鲜事儿的戏码呢？直接请了阮贵人和桂枝来问话不就好了吗？何必多此一举？况且，万一没人提这事儿，那不是白忙活了嘛！”
我叹了一口气，“菖蒲，你可知今日若非你贸然跟娘娘说了这件事，咱们至少短时间内还是可以过安生日子的。而你一旦张口，娘娘必定不会坐视不管，我俩就得想法子，可不就害苦了桂枝？”
菖蒲瞪我，“桂枝那是咎由自取，谁让她给娘娘找麻烦！我要是不说，等日后查起来，咱们娘娘可不就得担着管教不力的罪名了吗？再说了，咱们为娘娘办事儿，怎么能瞒着娘娘呢！”
我耐心地跟菖蒲解释，“非也。不让你今日说，并不是一直不说。况且你不说自有别人说，想邀功的人多了去了。你可知，若非有前面那些弯弯绕绕，让莲儿供出桂枝，那此刻你我二人的处境就尴尬了。”
“怎么说？”菖蒲满脸疑惑。
“此事你我也是打冬柠冬樱那里听来的，若是直接拿了桂枝，你是告密之人的事实便昭然若揭了。我们是娘娘的心腹，自然凡事先为娘娘着想，可你若是在宫人们中备受抵触甚至嫌恶，那你又该如何自处？娘娘看在眼里又会如何作想？”
菖蒲略一思忖，此间厉害顿时明了，连连点头称是。
“奚颜，你果真厉害，难怪夫人舍了平芜。我与平芜皆是忠心有余，机敏慎密却远不如你！以后，我还需要你多多指点。”菖蒲拉着我的手，又是崇拜又是诚恳地说道。
我摇摇头，“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我亦是糊涂人物，只是格外胆小怕事，才不得不逼迫自己事事思虑周全。如此下来，我早晚会累，会松懈。菖蒲，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所犯之事无法弥补。说句丧气话，你我都是奴婢，命运多半不在自己手里，自然要活得格外仔细才能长久。”
“你说的是，”菖蒲为我一番话所动容，眼眶微微有些湿了，“从前我一心讨厌你，一是你占了平芜的位置，二是你妹妹奚安实在讨厌，进宫前还去求娘娘换掉我让她跟来，真是可笑！不过，今日之后，过往种种一笔勾销。从今以后，我一定拿你当最好的姐妹，我们相互扶持，必定能走得更稳更远！”
我亦紧紧回握菖蒲的手，总算是彻底冰释前嫌。如此，我也多了一个可信赖依靠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