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柠冬樱过来敲门的时候,我和菖蒲正准备出门,想来她们是怕我俩误了饭点儿才特地过来。
“劳烦两位姑娘挂念,”我笑着为她们引荐,“这位是菖蒲姐姐。”
“冬柠冬樱。”
菖蒲亦是外向之人,互相厮认过后,便开始闲话家常起来。
宫女和內监的膳室是分开的,此时已坐满了人,除了正侍候主子的宫女,我们四个是最后到的。方才进了门,立刻有小宫女将食盒里的碗碟取出来一一摆好,我和菖蒲两人一桌,冬柠冬樱同另外两个宫女并桌坐了。
我瞥了一眼那宫女的手,果然看到薄薄一层茧子,粗使宫女的日子想必不好过。见她摆放完毕,我轻声道了句谢,小宫女红着脸慌忙摆了摆手,有些无措的样子。待我和菖蒲动了筷子,她才去了边角处的桌子上落座吃饭。
宫里的吃食,即便是奴才也是不差的。因是夏季,便以清淡爽口为主。胭脂冬瓜、蜜汁苦瓜、水晶虾仁、杏仁豆腐,另有银耳莲子汤和两碟果盘,精致而可口。
菖蒲来时便嚷着饿,此时已添了两碗白饭,我却是没什么胃口。
“怎么,大小姐吃不惯?”菖蒲压低声线问道,眼睛里闪着促狭的笑意。
我摇摇头,“心情低落,没胃口。”
菖蒲表示不解,“又没谁惹你,干嘛心情不好。快吃,我可不给你留。”
我敏感地察觉到四周不少目光有意或无意地向我们这桌瞟来,便笑问菖蒲,“你不觉得我们被围观了吗?”
菖蒲挑眉,显然不在意,继续埋头苦吃。
饭毕,冬柠冬樱便凑进我和菖蒲的房间,兴冲冲地跟我俩分享才听来的小道消息。
荣国公府大小姐,苏嫱,如今的延泰宫一宫主位苏昭仪,未进宫前竟曾试图逃婚!
嚯,果然是猛料!我心里暗暗赞了一声。
“不可能吧?你俩听谁说的呀?”菖蒲吃惊地反问。
冬柠更加激动地说道:“就是阮贵人的贴身侍女桂枝啊。要知道逃婚可是大罪!七国之中,我们西云国律法刑责最为严苛。抗旨不尊,罪及满门,无论亲属或是奴仆,无一可幸免于难。这事要是闹大了,保不齐荣国公跟护国大将军奚宁远一样的下场!”
虽说奚宁远于我而言意义不大,但乍一听还是梗了一下。冬柠既然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想来是不知道我原先的身份的,别人大抵也不知情吧。说来可笑,宫嫔逃婚这般听起来便像是捕风捉影的消息竟比我是罪臣奚宁远嫡长女奚颜这个既定的事实散播的快。况我并未因怕日后被提及罪臣之女的身份难堪而刻意遮掩,现在没被发现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暂且耳根清净一段时日了。
“咳咳!好好的提奚将军干嘛。”菖蒲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见我神色淡淡,便又继续八卦,“那到底是怎么逃的呀?又是如何被抓回来的?”
“这个我们不知道,”冬樱摇摇头,又道:“你们说这件事会传到皇上耳朵里吗?”
“恐怕八九不离十。此事非同小可,你们出了这个房间就把这件事忘了吧,切莫徒生是非!我和菖蒲也只当从没听过。”
冬柠冬樱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我心里不禁叹口气,这才入宫第一天,有必要弄出这么大的事儿来吗?只是,若果真确有其事,荣国公府必定秘而不宣,否则岂非自埋祸根,那么桂枝是如何得知的呢?
初来乍到,料想宫中琐事必定多不胜举,我和菖蒲因而并未午睡,只稍作歇息便去了前殿。未想秦月如已经带着四名宫女伺候梵语起身了,长春、襄荷、艾菊、冬青,襄荷稍年长些,今年十七了,其余的不过十四五岁。这四位便是秦月如挑上来的一等宫女,而冬柠冬樱是二等宫女。
襄荷正为梵语梳发,秦月如见我和菖蒲来了,便招呼了一声,梵语下意识地偏头看,却被玉梳扯到了发丝。
梵语痛呼出声,襄荷一惊,立刻跪下请罪,连连直呼“奴婢该死!”
秦月如怒目斥道:“蠢东西,你是怎么做事的!伤了静妃娘娘千金贵体岂是你能担待得了的!小应子,还不快把她拖出去狠狠地打!”
守在门外的小应子弓腰垂首快步进来,却被梵语皱眉拦下了,“罢了罢了,都下去吧,奚颜菖蒲留下来服侍我就好。”
襄荷磕了好些个头,“谢娘娘开恩。”
秦月如带了一众宫人退到外头,我耳尖的听到了秦月如训斥襄荷,“静妃娘娘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我可不能饶了你,自己去领板子吧!还有你们,以后伺候静妃娘娘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若有谁在出岔子,仔细你们的皮!”
我侧头看了看菖蒲,菖蒲亦看向我。果然,她与我想的一样,秦月如倒是样子做足了。
自然是菖蒲继续侍候梵语,否则我也要去领板子了。
“我的头发......”梵语捏着方才扯掉的一根头发,委屈地念叨。
梵语的头发略有些稀疏,为此她十分苦恼,试了各种名方偏方却硬是不见效。平日里自然是极爱惜的,这一根头发够她郁闷一下午的了。
菖蒲问:“娘娘怎么不借此机会立立威?”
“先让她记住我的恩,下次就会谨慎多了,若再有纰漏再树威不迟。奚颜,你说对吧?”梵语侧身朝我眨眨眼,菖蒲却并未犯与襄荷同样的错误。
“娘娘恩威并施,自然妙极。”我顿了一顿,“只是有些时候,要放权给秦姑姑。”
梵语琢磨了一下,笑着点头。
不多时,外头小应子在门外报阮贵人和晨小仪到了。
“姐姐,你这里好气派呀!”晨小仪笑吟吟地拉着梵语的手赞道。
阮贵人按着规矩见礼,“嫔妾给静妃娘娘请安。”
“阮贵人快请起,咱们姐妹不必拘礼。”梵语虚扶了阮贵人一把,“奚颜、菖蒲,上茶。”
菖蒲看了我一眼,先奉了晨小仪,我便向阮贵人走去。
菖蒲愈发顾念我了。晨小仪便是相府四小姐梵晨,我刚入右相府做丫鬟的时候,梵晨没少挤兑我,冷嘲热讽、找茬,乐此不疲。幸而有梵希、梵星助我,否则我定是被她一顿好整。如今一入宫,梵希虽不在我身边,但晨小仪的性子想必会有所收敛吧。不过,我只是不喜欢生是非,却并不畏惧她。
我悄悄打量阮贵人,长相倒也不甚出挑,眉目清秀,小家碧玉。性格温吞的样子,像是喜静的人。我想起午间冬柠说的话,瞥了一眼阮贵人身后的桂枝,不禁暗暗思忖,阮贵人知道这件事么?亦或者......
“姐姐怎么没带平芜?”晨小仪扫了我一眼,问道。平芜是梵语在相府时的另一个贴身丫鬟,同菖蒲一起自小服侍梵语。晨小仪言下之意是,带我来干嘛?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梵语眼底分明已有几分不悦,只道:“奚颜自有过人之处。”
“哦?”晨小仪闻言又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神色颇为不屑,“奚颜,你倒说说,你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哄我长姐舍了平芜带你入宫?”
我抿唇一笑,“静妃娘娘何等聪慧,又怎是奴婢这般愚笨之人哄骗得了的?”
晨小仪嗤了一声,正要接口,却被梵语冷冷地打断了,“晨小仪用茶吧。”
晨小仪纵然再蠢笨也察觉到了梵语的怒意,不得不噤了声。
这厢阮贵人倒是看出了什么,三不五时地好奇地瞄我一眼,我只当从未察觉。
“阮贵人是哪里人?”梵语和颜悦色地问。
“嫔妾是凉州人士,家父凉州总督阮应道。”
“凉州是个好地方呢,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本宫的兄长曾去凉州游历,带了些葡萄酒和一套霓裳羽衣回来呢。”
梵语同阮贵人聊得投机,晨小仪被晾在一边自觉无趣,索性起身告辞。阮贵人见状也不便多留,同晨小仪一并辞出,各自回了寝宫。
梵语见人走远了,便问:“你们觉得阮贵人如何?”
“几句话并不能看出多少来,小心点总没错。”菖蒲给梵语捏着肩,“不过,倒是有件事要跟娘娘说。”
菖蒲将苏昭仪试图逃婚的传言说了出来,不过未提及冬柠冬樱,只说是阮贵人身边的桂枝说的。
梵语大吃一惊,却又极有兴趣,“奚颜,你说这是真的吗?”
我沉吟了一下,“奴婢以为,八成真。”
梵语倒吸一口冷气,菖蒲亦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怎么说?”
“假设这是假的,那么矛头很清楚是对着苏昭仪,可想陷害一个人方法千百种,有谁能想到用逃婚的罪名呢?听起来尚且匪夷所思,此前更无前例,奴婢不觉得有人能想出来。除非......确有其事!”
“那该如何是好?”梵语有些莫名的慌,“传到皇上耳朵里,苏昭仪会被处死吧?”
我摇摇头,“不会。逃婚大罪累及满门,荣国公府树大根深,重权在握,如今奚府已化为尘土,即便确有此事,皇上也不会贸然再断一臂。奚府一倒,边境不多时便又有敌兵来犯,荣国公府一门荣耀,战功赫赫,此时又正值用兵之际,怎会轻易妄动。因而,这只能是谣言,至于散播谣言的人,必死无疑。”
梵语怔怔地看着我,良久才缓缓道:“娘让我带你来是对的。”
这般夸赞,我倒有几分心虚了,“奴婢胡乱揣测罢了,娘娘切莫当真。只是此事出在靖安宫,娘娘您是一宫主位,日后难免被牵连。未防事态愈演愈劣,奴婢以为,应当先下手为强,发落了桂枝,禁了宫人们的嘴。再查起来,便于娘娘无关了。”
“你说得对!”梵语眉心一压,“菖蒲,你去把桂枝叫过来,咱们先审审她。”
“是。”
眼瞧着菖蒲已要出了正堂,我却忽然想到自己忽略了十分重要的一点,忙出言阻止,“菖蒲等等!”
“娘娘,此举只怕不妥。桂枝是阮贵人的陪嫁丫鬟,娘娘虽是一宫主位,但如此传唤毕竟容易落人话柄。再者,若果真要发落桂枝,也得给阮贵人一个交代。”
梵语一琢磨,“那我该怎么做?”
“奴婢有个法子,虽然不是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