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那棵腰粗的大柳树下，他与几个男子正随意地聊着天儿，仿佛是在等谁。盈袖那一瞥扫过去时，他竟没慌着挪开，表情甚是淡定地望了盈袖一眼，这才又转过脸去与同伴说话。
马车忽然缓缓往前移动了，那一瞥和齐百楼的身影也被抛在了车后。邓婆子拽回了那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将车帘子放了下来，盈袖也收回了目光，静静地等候进城了。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马车过了盘查，缓缓驶入了雅州城，往盛家留在城内的那处旧宅子去了。为何说是旧宅子？因为当初盛家尚未发迹之前，太老爷在此做过一任小官，在城南槐花街购置得一处二进二出的宅院。后大老爷盛忠禹中当年殿试第七，派任江陵府，一家老小这才迁去了江陵府，仅留了一对家奴夫妻看守旧宅。
铁马蹄咯哒咯哒在古朴的青石板街上小跑了一阵后，缓缓地停了下来。邓婆子腿脚灵便地跳下了马车，几步上前，握起门上一只椒图衔环大铜门环客客气气地敲了几下，谁知竟无人来应，又再敲，还是无人应答，邓婆子恐马车中的盈袖等急了，便举起厚实长茧的大手掌朝那半旧的红漆门上拍去。约莫拍了二三十下，终于有人来应门了。
只听得一声悠长的咯吱，半扇大门开了条缝隙，一个满脸倦色且稚气未脱的小僮揉眼哈欠地问道：“谁呀？”
“少夫人来了，还不快些出来迎着！”邓婆子诧异地打量着那小僮，挺面生的，从前没见过。
“少夫人？哪家的少夫人呐？咱们家中没什么少夫人，就一个清姨娘罢了！老大娘您找错地方了吧？”那小僮仰头一个浓烈的哈欠，双眼微微浮肿，仿佛昨晚那一夜熬得厉害。
邓婆子立马有些不乐了，往那小僮脑门上一拍，训道：“说这胡话不怕找打？盛家单单就一个清姨娘吗？庵里的三奶奶，江陵府的大老爷大夫人，还有这马车里的少夫人又算谁家的？”
一提盛家，那小僮瞌睡立刻醒了大半，睁着一双浮肿的眼睛往外瞧了一眼，果见平日里送玉清庵里那帮主子来城里的那辆马车就停在门前，不由惊讶地问道：“老大娘，您老刚才说哪位少夫人来着？”
“睡混了吧你？玉清庵里能有几位少夫人？还不滚进去叫盛昌两口子出来接着！”
“哎哟喂！”那小僮这才明白过来，猛一拍脑袋，折身便往里跑了。此时盈袖已经下了马车，也不等有人来接，领着邓婆子和扇儿宝瓶径直往里去了。
一路往里走，很快走到了正院门口，再往前迈步时，右侧忽然冲出了一个年轻媳妇，要不是宝瓶拦得快，那媳妇已经撞上走在前面的盈袖了。邓婆子认得这媳妇，开口唤道：“成春你是怎么回事？你家公公婆婆呢？少夫人难得来一趟，拍了许久的门，就跟没人似的不出来应，像什么话？”
“哟！哟！实在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呀！我呀，呵呵，方才正想趁这天儿不错烧锅水洗洗我这脑袋呢！哪儿知道少夫人就大驾光临了呀！少夫人恕罪！少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有心不来应门儿的，只是我公婆出门走亲戚，家里就剩我和我相公，三岁大的孩子还有我一个小表弟。我相公早上便出门办事儿去了，还不曾回来呢！我那小表弟又是个不中用的，叫他看着会儿外头，谁知道他竟贪瞌睡去了，这才迟了来应门儿，少夫人可千万别见怪呀！”
那媳妇哈腰点背地絮絮叨叨着迟来迎主的理由时，盈袖斜眼打量了她一眼，外面套了个拖地两寸的银灰褙子，内里一个双蝶追菊水红肚兜系歪了，发髻斜乱，脸上残妆仍在，原本该在发髻上的那枚蝴蝶翠钿黏在了脖子上，刚刚欲散发洗头？这话听着便像个笑话。
收回目光，盈袖随意往左右两厢扫了一眼，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从她眼角溜开了，闪得是极快的，只是还是没能逃过她那双灵慧的眼睛。她不动声色，抬手打断了那媳妇不断的道歉和赔罪道：“不必如此，迟了便迟了，我也没说要兴规矩罚人。先回去把自己拾掇拾掇再来见我吧！”
“是是是，奴婢这就回去把自己给拾掇干净了！请……请……请……”那媳妇连说了三个请，眼珠子在东西两厢来往地打着转，好像不知道应该先把盈袖请进那一厢歇着了。
盈袖嘴角勾起一丝蔑笑，回身往前院走去，要拾掇的何止是那媳妇，恐怕还有后院那一拨人吧！邓婆子白了那媳妇一眼，紧随了盈袖道：“那盛昌家的平日里是怎么管教媳妇的？瞧她刚才那个邋遢样儿，若被三奶奶瞧见，还废话什么？早拖了去挨竹杖子了！一个个在城里闲散惯了，守着个大宅子就拿自己当主子了，真是好笑！少夫人，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回头让盛昌领了来给您磕头谢罪！”
“盛昌便是在这儿守寨子的？”盈袖问道。
“原先不是盛昌，是盛昌他爹，盛昌的爹没了之后，大老爷便让他管着这宅子了。他有两个儿子，大的跟在他身边，小的闲不住，上外面做经济去了。”
“怎么没见着清姨娘呀？”宝瓶忽然问了一句。
“想是去外面逛新鲜了吧！”邓婆子往外一指道，“拢共就能进城两三日，她哪里闲得住？你上那些金银楼缎子铺寻去，保准能找着她！”
“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逛逛呀？”宝瓶满心期待地问道。
“就想着逛街，少夫人还没吃上正经午饭呢！你以为是专程领你来逛大街的？罢了，”邓婆子停步道，“也不指望那个成春了，瞧着就来气儿。你们俩先陪着少夫人去前院，我上后面厨房里瞧瞧有没有什么现成吃食，赶了这么一路，总得弄碗子热汤来给少夫人暖暖肚子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