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浅笑道：“姨娘素来好清净，不喜欢走动，人多吵杂反而会让她心烦。也罢，我也不去问她需用些什么，等进了城瞧见有好的，每样给她捎带些回来就是了。我这趟进城大概会耽误个两三日，你在庵里要好生照顾着姨娘，她最近又开始抄经了，那玩意儿又伤眼又伤神，一到夜里，你就得提醒着她点，别弄得太晚了。”
听到盈袖最后两句，白露眼中的笑意悄悄地淡了些许，微露失望之色。正聊着，扇儿忽然跑了回来，双手捧着一个白瓷盘子笑嘻嘻地往盈袖跟前一递，但见三色花样不一的饼儿搁在里头，正呼呼地冒着白热气儿。
“小姐，尝尝！”扇儿笑弯了眼眉道。
“你是猴头变的不成？出去这么一小会儿，上哪儿弄这么香的三个饼儿回来？”盈袖笑问道。
“是宝瓶现成做的，奴婢可没那好本事耍个戏法就能变出这么好吃的饼儿来。您尝尝，好吃不好吃？要觉着还不错，就别辜负了宝瓶一番心意，把那些饼儿和她一块儿带城里去吧！”
“宝瓶也想去城里？”白露脱口而出，脸色微微变了。
“她是这么求我央挽小姐的，她说她有个姨娘就住在城里，去岁病得沉重时去瞧过一回，之后就再没去过了，连死活都不知呢！小姐，要不把宝瓶也一块儿带去吧？她说得怪可怜的！”扇儿央求道。
盈袖沉默了片刻，点头含笑道：“行，只要她不计较进了城得替我做苦力拿东西，那就带了她去吧！可有一点，不听我招呼，断没有下一回了。”
“那是自然！”扇儿欢喜地搁了盘子，转身跑去厨下报喜讯去了。
白露脸上不禁淡淡地蒙了一层灰，又不想让盈袖瞧出她那满腔的失望，便寻个由头退了出来。走到院中，只见扇儿拉着宝瓶，两个丫头像过年领赏钱似的欢喜不已，小跑着进了盈袖房里，想必是去谢恩去了。
这遭进城没了她的份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她怎么能不失望？她满心欢喜地捧着蜜茶去，就是为了跟少夫人讨个情面，好带了她一块儿进城去，可谁知道竟让宝瓶那个爱献殷勤的抢了个先，你说晦气不晦气？
回到齐姨娘房里时，齐姨娘又开始抄经文了。白露拔下头上的银棍簪，走到烛台前挑拨了几下灯芯，屋内便又亮堂了许多。她抹了蜡泥，将簪收回了团髻里道：“姨娘当真不计较，就着这么一点光也抄了起来，仔细伤了眼睛。”
齐姨娘笑道：“你真是个仔细的，我竟没察觉暗没暗呢！去过盈袖那边了？她当真是要去城里了？”
“都禀过三奶奶了，岂会有假？”
“她如今是越发地跟三奶奶对着干了，我真替她担心呢！”
白露研着墨盘，口含讥讽道：“该担心的是那位三奶奶吧？照她老人家这么个晕法，这一春能不能过都还不知道呢！”
“嘴上又没个把门了？”齐姨娘抬手沾墨道，“跟你讲过无数回，明里暗里都不要说三奶奶的闲话，你怎么总是不听呢？嘴上是逞了快活，可万一被她听见，你拿几身好皮子都不够给她揭的呢！我知道你厌恶她，怨她把这玉清庵管得跟阴司窟窿似的，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理儿你该是明白的。”
如此浅显的道理白露怎会不明白？只是明白的道理再多，心里有不服，那也是白搭的。这回进城的打算落了空，她唯有将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人身上。
又是一个晨曦清澈的早上，盈袖领了扇儿宝瓶并一个老婆子出门了。两个丫头是一夜未睡，却照样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兰珠等几个丫头羡慕得要死，送到庵堂门口了都不想撒手，眼巴巴地看着她们下了台阶，恨不得化成一缕魂儿也跟着去了。
德三照旧在台阶下恭候着，连带那顶软竹轿。给盈袖行了礼，他正要请盈袖上轿时，盈袖却笑道：“竹轿就先不坐了，趁着天儿好，我往前走走。”
德三指着弯弯拐拐看不到尽头的山路道：“前面还远着呢！少夫人这腿脚怕是走不了多远的。少夫人若想沿途看个景儿，我吩咐他们走慢些就是了。”
“不必，跟在后面就行了。”盈袖说罢自往前去了。宝瓶和扇儿连忙跟在后面，叽叽喳喳的，像两只刚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麻雀似的。这德三有些诧异了，这少夫人的做派还当真是不同啊！之前庵里哪位主子出门不是坐轿的，她倒宁可走路，真真是怪了！也罢，跟上去再说。
到了此时，扇儿才明白了昨夜里为什么小姐说要在城里过夜了。照小姐这么一路游览下去，中午之前能到城里已经算不错的了。果然，她们先是走了一截山路，随后盈袖才坐上软轿让人抬着下山。下山途中，盈袖又下轿了两回，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山脚下已经快晌午了。
德三招来了马车，送了盈袖上车，看她们远去后，这才扯起袖子抹了抹脑门子上的热汗珠子，又使劲扇了两下抱怨道：“这少夫人还真难伺候！一路坐轿下来不就好了吗？又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真是的！耽误我好一上午功夫呢！回去了！”
马车在官道上奔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后，终于缓缓地停在了雅州城门前。不知为何，城门口设了木栅栏，几个懒散的官兵随意地盘查着，一条长长的队伍默默地排着，马车只能排队等候了。
邓婆子见状，拍醒了一上车就打瞌睡的两个丫头道：“起了！起了！该进城了！早上出门儿时还跟麻雀似的，这会儿怎么都变猪崽子了？不许再瞌睡了，不然叫车原路还把你们拉回去！”
两丫头一听到了，瞬间无比清醒，争先恐后地撩开车帘子往外打量，盈袖也随意地往外探了一眼，只见高高的古式城门挺拔地矗立在眼前，门额上清晰可见雅州二字，古朴且斑驳。略略欣赏了片刻，正要收回目光时，眼角忽然掠到了一束从不远处投来的目光，转头寻去，竟也是面熟之人：齐百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