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虚空犹如一张白纸燃起,露出一座覆盖着琉璃炽焰的大门,只是门上那佛像浮雕很怪异,身子是背坐着的。
筏喻掌心飞出一硫火卍字神文,煌煌神门“嘎吱”一下洞开,散发的威势好似汪洋海啸,“噗”地压得周遭虚空几近塌陷,门后却一片静谧,蜿蜒着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月神石小径。
一颗冒着暗淡尾焰的流星划过,烟花般的流光盛开在黑暗中,小径两侧,一座座彷佛见证了无尽岁月的黑色石碑静静矗立在那里,筏喻驻足,久久凝视。
匆匆而过的流星坠入深处,整个虚空重归黑暗,只剩小径微弱光亮,如同冬夜里的桔灯。
迈开步子,筏喻口吟起早年从一个好友处学来的那几句调子:“长发方及腰,酒冷花儿凋,红妆霞帔芦苇腔,纷乱妖娆;一缶煮江,九天烟雨,湿了红尘万丈;万古众生,昆仑不周斩蛇鸡,漫漫长生道,归庐,薄衫无血,红泥炉前饮绿醅……锵锵锵,斗一场,人生难得几回狂,快哉!”羸弱身形消失在未知的尽头,余音荡漾在隐入黑暗的碑群之间。
卍字神文火焰熄灭,怪佛巨门也随之消散。
空空荡荡的阐提院,秋风卷起,未吹散似永巷亡灵的幽幽咒言。
“生生者,谁生?杀生者,谁死?不死生、无古今、见独、朝彻……徒然一场梦。”
宋祁揉了揉了略微疼痛的眉心,一道白光割开了沉重的眼皮,好一会盲感才缓缓消失。
举目一望,茫茫一片的沙海,整个天地除了风若有若无的喘息,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高低起伏的沙丘间歪斜着一座座白膏泥色的残败佛塔,枯死的棘枣灌丛杂落在塔林周围,热风在耳边絮絮摩挲,懵懂游弋的沙浪漫过脚踝。
这里就是大漠?
吞噬了无数生灵的沙海?
靠着一段焦木,宋祁无力地坐下,心里琢磨着怎么转眼间就到了这个鸟不生蛋、蛋不生鸟的鬼地方?刚刚还在棺里作那老鬼俎上鱼肉的哥哥姐姐们怎么都不见了踪影?还有那个说着莫名其妙哑谜的冷漠孩子,也不知道是否安然无恙?……
突然,屁股底下传来的烙热打断了沉思,只得无奈地长长叹一声:“既来之,则安之吧,阎王爷总不会一直惦记着我这条小命吧?”
神游的功夫,太阳已经西斜,犬牙交错的塔林倒影,渐渐缩成一团。
黑夜将临!
宋祁强忍着困顿,踉踉跄跄地朝着那片正被黑暗吞噬的的佛塔走去。
穿越大漠的商旅曾说过:“沙漠有凶蜮,遇之则成行尸走肉,莫入!”
记得三年前的一个凉夏,父亲颇有兴趣地和他阔谈九州地理风貌时,曾提到:“瀚海大漠,溯其本源,始于蜃也。蜃,太古妖兽,生而破器,最喜吞食江海泽气,神通异禀,有沧海变桑田之能!曾化大蚌入东海,朝吞气,夕吐沙,一日之间把东海变为了泽竭之地,逼得海中亿万生灵远迁北海。自此,九州初现沙漠一观。然,诸神大怒,将之逐出天庭,罚其终生兽身,后被一神女收留,不知斗转星移多少年,东海变回汪洋,而西昆仑一处锁钥之地却出现了一片沙海,当中有成群的蜮虫出没,据闻曾有数位破器境强者坐镇的一支商旅深入沙海,未足半月,杳杳无踪。此后,西昆仑沙海成了凶地,人们宁愿花上重金通过各州神阵传送,也不愿冒险穿越那横亘雍、梁两州的沙漠了……”
当时宋祁听到这些逸闻,除了叹奇之外,也只是付之一笑,没想到这会子竟然坐蜡了。
他急忙寻找避身之处,心中默念:“各位蜮兄,我身上没几两肉,穷酸味太重,入不了您的五脏庙,千万别找上少爷我啊。”
进入塔林废墟深处,佛塔多数破烂,凌乱罗布着,间隔约五十丈,大小不一,繁星点缀的夜空下,好似憧憧鬼影。
不知什么时候,风化形成的孔洞停止了悠悠作响,周围静地吓死人。
袅袅白汽哈出,宋祁紧了紧衣领,快速进入一座尚未被风沙掩埋的佛塔里,摸了摸怀里,掏出一块发出淡淡光晕的石头,心中稍安,“还好有个冷火儿,也多亏了他啊,以后碰见真得好生谢上一谢。”
佛塔内部十分空旷,不知几层没入了地下,但是想来全盛之时,必定十分巍峨。
踏着薄薄的螺旋木梯“咯吱咯吱”往上走去,越往上,便感觉到空间逐渐向内收拢,不多时,便到了顶层。还好这层四面的砖券拱门有蔓帘遮挡,方形石室内不算太冷。
宋祁用腐朽不堪的木架挡在楼梯口,又把狼籍散落的经卷堆放到角落,一部分覆在身上,哆哆嗦嗦地休息了一阵,体力稍微恢复了过来。
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深夜愈寒,折磨人的时刻总是刻意放慢了脚步。
不知是虚弱地出现了幻觉,还是沙漠的黑夜真的不平静,券窗外传来如潮汐般的“簌簌”声,好似千万只蚂蚁摩擦着对腭,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运气不会这么背吧?刚来就赶上它们的鸿门宴了?”
小心翼翼地掀开蔓帘一角,望向外面,能看到一大片仿若夜明珠似的宝珠刹顶,清辉下一道黑乎乎的洪流由远处快速靠近。
宋祁心中一惊:“怎么怕什么,来什么?”
黑云遮天,一群蚕茧般粗大的虫子“嗡嗡”地震动利翅,密密麻麻地围住了宋祁所在的佛塔,喷出漫天沙砾,闪着青色幽光,如箭矢“噗噗”打在塔壁上,佛塔一阵地动山摇,帘子也烂成了筛子,星辉从一道道小洞中透进来。
试想,九岁孩童,在蚩尤棺险被老鬼吃掉,现在又孤身荒漠,凶蜮在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该有多么无助!
算起来真是命运多舛,要不是早前在狱中经历了无尽坎坷和心中放不下的大仇,恐怕宋祁早已崩溃!
“之前在家喜欢斗蛐蛐,现在少爷我倒被一群虫子围城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不过,逼急了,嘿嘿……”
玄老临别时给自己的护身道符在其左手五指之上,正渐渐显露出五光十色的一串串符文,指尖轻轻一点虚空,带起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