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军来电,180师联系不上了!”
在朝鲜伊川郡的空寺洞,志愿军司令部里的气氛非常紧张。
彭德怀时而来回走动时而坐下来,一言不发。司令部里的其他人也是满脸焦虑,没有人说话。
第5次战役打到现在,可以说是最凶险的时候了。虽然已经将东线的南朝鲜军消灭了不少,但是后勤线不堪支撑前线,使得部队失去了持续行动的能力。
范弗里特组织的特遣队,由摩托化步兵、坦克、炮兵组成,在空军掩护下,分多路向志愿军展开反击,并一举劈入志愿军战线达20公里,还把9兵团的部分部队隔离在了敌后。
为了应对敌人反扑,志司曾下令停止休整进行防御,而留在敌后的部队也迅速突围出来。
但是,在汉江南岸担任阻击任务的第60军第180师,却因侧翼暴露而被迂回包围,向北突围时,与上级失去了联系。
1951年5月29日,鹰峰附近。
何声耀想不通,他真的是想不通。他想不通部队为什么会在短短的几天就这么垮掉了。
整个第180师3月17日渡过鸭绿江,每晚都要强行军100多里,很多战士跑到累得大口吐血。在四月初赶到伊川后接替友军防线,节节抗击进攻的敌人。
4月末第5次战役打响了,第180师作为军预备队参加了第2阶段,渡过北汉江挡住了企图东援的美军。
何声耀所在的第539团3营在远水洞和美陆战第1师激战了3天,在5月23日接到撤退命令。撤退过程中上级又传达命令说汉江南岸有8000多伤员没有撤退,又被要求留在汉江南岸坚守阵地进行防御。
本应该赶到北岸防御的第180师被要求在南岸坚守5天,而此时他们右翼的第63军已经撤退,没有和他们通报过一声。
23日当晚,第180师两翼的部队都已经撤退了,全师变成了孤军。而为了防备敌人无线电测向,师部先把电台关了,切断了联系。
第2天,当面的美7师、24师和南朝鲜第6师发现了第180师两翼暴露,便派遣部队渡过北汉江,夺取了汉江北岸所有渡口,第180师后路被切断了。
何声耀知道这事的时候,他还在汉江南岸的阵地上指挥连队抵御敌人的进攻。连队在5月25日凌晨的夜晚从不是渡口的地方下水,而敌人的飞机在江面上投了照明弹,炮弹在江里不停地爆炸,连里很多战士牺牲了,包括一个排长。
过江以后,他们在明月里坚持了一天,弹药不多了,很多战士开始饿肚子了。
而这时,兵团、军里、师里的命令越发混乱,部队没有继续北移,而是不断地沿公路停下来阻击敌人,有时还要翻身回到路过的位置上布防,耽误了时间。
何声耀背着连里的重伤员,跑到梧月里时,美7师已经挡在了第180师的身后了。
师长郑其贵决心突围,他下令部队兵分两路立即向鹰峰方向突围,军里也来电报说鹰峰有部队接应。
26日夜,第539团经纳实里、马场里、芳确屯突击到了鹰峰,这一晚,美军追了上来,在山谷公路向志愿军喊话,第180师陷入了混乱局面。
何声耀看到了他始终不愿意相信的一幕:逃跑的战士被炮弹击中,在路上昏迷,被美国士兵扛走;一些原先是国民党军的解放战士,向追上来的美国人放下武器,跪在路边举手投降;有伤员掉队后被敌人抓获,想自杀没能成功;有人想阻止降兵投降,但是被准备投降的人开枪打死。
在翻越山脊时,连里剩余的战士回头,都看到了山谷里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被敌人俘虏的情景,不过他们不能停下来,他们没有更多的弹药和粮食,而且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赶到鹰峰。
但是,到了鹰峰呢?那里没有友军的影子,等着他们的是美24师的部队。
5月28日,在鹰峰与敌人争夺高地的第180师剩下了400人,编成了三个突击连,师长郑其贵亲自率队向史仓里方向突围,最后在128。2高地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在汉江拼杀了整整10天且断粮3天的部队,建制基本打没了,被迫进行分散突围。
28日夜里,连队仅剩下的20几人在连长和作为指导员的何声耀领导下,从一处山坳向外突围,借着夜色的掩护从树林中向山的另一面跑。
但是美军发现了他们,并向他们开炮射击。一个重伤员被弹片击中倒地以后,何声耀想背他走,却被推开。
“指导员,我走不了了!我还有颗手榴弹,你们快走!”
何声耀不容分说,把他背起来,继续向前跑。
黑暗之中,何声耀和连长走散,而身边的战士也越来越少,他们在树林子钻来钻去,躲避着身后追来的敌人,也躲避着飞来的子弹。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在一处山窝的树林里隐蔽下来。何声耀数了数,他们只有7个人、4支枪、30多发子弹和3颗手榴弹,没有粮食。
有个战士实在受不了了,便抓了一把树叶塞进了嘴里,强忍着咽进了肚子里。
每个人身上的衣服裤子都破了,6个人身上有伤,其中一个是何声耀背出来的。何声耀左手被擦伤,还流着血。
何声耀让大家报了个数,自己连的一个班长带着两名老兵,3连一名战士,师工兵连一名战士和538团的一个战士。
天上飞过了敌人的飞机,飞得很低很慢,高音喇叭向下喊着中文:“180师已经被包围了,你们不要再抵抗了,放下武器投降吧!联军优待俘虏的,你们会受到公平的待遇。”
“我他妈能信你的鬼话吗?”抬头看了看那架飞机,班长小声低估了一句。
何声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招呼不远处警戒的人回来,大家围在一起,何声耀小声说道:“同志们,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有几句话要讲清楚。”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们现在仍然在敌后,没有脱离危险,现在大家听我指挥,我带大家一起向北走。”
众人点点头,何声耀接着说:“我们在这里等到晚上,天黑以后我们小心行动,只要向北走,一定会碰上我们的部队。”
“但是,我们绝不能当俘虏,也不能向敌人投降。如果谁向敌人投降,我会开枪打死他;如果我被敌人包围,我会自杀。”
众人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何声耀点点头,然后安排警戒以及大家休息。除了重伤员,6个人轮流放哨,工兵放哨时曾经看见有美军在前面的路上经过,大家紧张了一阵,好在有惊无险,没被发现。
熬到天黑之后,何声耀叫大家准备,武器重新集中起来,再分发下去。班长带着一个老兵,拿着展开刺刀的莫辛纳干步枪走在前面,何声耀拿了一颗手榴弹和自己的手枪跟在他们后面,身后的工兵背着重伤员和538团的战士一起,3连的战士端着波波沙冲锋枪负责断后。
他们无法判断路线,只能在树林里摸黑前进,在白天判断太阳位置后,往北面方向小心前行。
午夜时,他们曾经绕过了敌人的一个警戒点,继续往北走。
但是,在躲避一支敌人巡逻队时,背着重伤员的工兵脚底下踩了一块石头,摔倒在地上。敌人被惊动了,他们顺着声音追了过来,并向树林里开了枪。
断后的战士向追过来的敌人开了几枪,但被飞来的子弹打中了面门,死在了一棵树下。何声耀扶起摔倒的工兵,然后举着手枪对着敌人方向开了两枪。
敌人散开队形围了过来,并不断缩小包围。何声耀看了看围过来的敌人,他拉过班长,对他说:“你带着他们继续往北跑,别开枪。手榴弹都给我,我去引开他们!”
“指导员..”班长想反驳,何声耀夺过他手里的手榴弹。
“执行我的命令!一定要回到部队去!快走!”
说完,他推了班长一把,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并对着天上开了两枪,大声叫喊着。
敌人被他吸引了过去,班长趁机带着大家钻进茂密的树林里,消失在黑夜中。
何声耀一边喊一边跑,偶尔回头对着敌人开一枪,身后的敌人加快速度追上来,也会躲避何声耀打来的子弹。
有几次子弹击中了何声耀的身边,他躲在树后不断地喘气,饿了几天之后体力已经透支了。
把手里的一颗手榴弹拉开弦,向美军扔了过去,爆炸后他继续往前跑,踉踉跄跄地跑。
“不能让敌人俘虏,不能让敌人俘虏!”脑海里这句话一直在响,何声耀回过头,举起手枪又开了一枪,再扣扳机就没有子弹了。
追击的美军士兵向何声耀打了一发枪榴弹,枪榴弹就在何声耀面前炸开,他被整个掀起来,后脑撞在了树上。
从昏迷中醒来,何声耀艰难睁开眼睛,他身上血肉模糊,疼痛的感觉席卷全身。他的右手边,手榴弹只有几厘米远,他伸手去拿,眼看要拿到的时候,一只穿着军靴的脚踢开了手榴弹。
“你这该死的中国佬!去你妈的!”
何声耀眼前站着一个美国士兵,他说话吐着吐沫星,然后将步枪举起来,将枪托砸到了何声耀的脸上。
何声耀昏过去了。
再醒来,他已身在战俘营里。他不知道逃命的战友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怎么样。
根据战后《180师突围战斗减员统计表》,180师负伤、阵亡和情况不明的总数为7644人,其中师级干部1人,团级干部9人,营级干部49人,连级干部201人,排级干部394人,班以下699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