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言乘坐着马车缓缓出了城门,如不出意外,过些日子等那人伤好点离开慕府,她就可以回家了。
慕青言不免莞尔,救人还搞得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算怎么个回事?
踩着轱辘的马车声,徐徐出了距离城镇两里的地方,身体猛地前冲,一个不稳险些撞在辕木上。青言抚额收回助力,隔着车帘问道:“安叔,怎么停下来不走了?”
外面,马夫慕安憨厚的声音响起:“小姐,前面有一个人挡着去路,走不了。”
有人挡她去路不让她走,何人所为?虽说她的行踪不是秘密,可是,她也不希望别人能掌握她的行踪。而在这扬州城,做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人,除了那位,就算是扬州半个当家人她老爹都不行。
慕青言心中一动,掀开车帘,探出头望向前方挡她去路的人。
蓝衣劲装,腰间跨刀,面容冷毅看不出丝毫表情,见到慕青言露出脸,颔首,一字一顿的说道“主人要你去一趟芳菲苑,他要见你。”
果然,那个人找她,因为她忤逆了他的命令,一时三刻,来得真迅速,连她出城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慕青言对此深感无力,勉强对来人笑了笑,跳下马车,对马夫说道:“安叔你先回去吧,不去凉伈池了,回去要是爹问起我,你就告诉他我去见一个人,等回去后再与他细说。”
“老奴先回去了,小姐也早些回来才好,省的老爷担心。”安叔一脸担忧的说,架着马车一步三回头渐渐远去。
见安叔离去,慕青言拱手看向来人,道:“有劳行组兄弟前面带路。”
芳菲苑是城东的一座皇家园林,内有假山怪石,小桥流水,飞檐亭阁,九转曲折无不昭显出江南园林的奇秀之美。它是一座私有园林,‘芳菲苑’在扬州城上一挂,无人不知贵地主人的显赫身份。
他是封地上绝无仅有的王,手握重权,掌控生杀予夺之权,当地百姓心中谪仙一般的人物。
他爹是当今皇帝的嫡亲胞弟,北缈皇族唯一得功勋封袭的奕王,先皇在世便将奇山秀水的江南之乡给他做了封地,并允他不必每年来朝供职朝奉。可惜,流年似水,深得先皇宠爱的奕王在先皇去世的三年后,跟着奔赴黄泉,留下唯一的孩儿独自生在世上,承袭他带不走的爵位。
世袭王位之际,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正值年少,权倾一方,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很多人不相信年少的小王爷有多大能耐能肩负起一个藩王该承担的责任,不过子承父业的荣耀最后难保能成什么气候?经不起诱惑,沾染上酒色权财诸多不良嗜好,没个几年,终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王爷罢了!
很多人如此猜测年轻的小王爷。
然而,三年过去了,他们料想中小王爷种种可能出现堕落的现象从未发生过,甚至,这样一位高高在上人们不能轻易见到的人物,却隔三岔五出现在他们眼中。要不就是哪个地区发生水灾,淹没了庄稼,不出三天就能看到一个年轻的身影带着侍从在当地买粮挨家挨户分配给他们;要不就是某个村落发生疫情病痛,一旦得知立马将医药准备妥当,率领大夫侍从赶赴当地给人看病,有时候还亲自给人诊治。
这样一个关怀百姓,与民同乐的小王爷,不仅没辱没老王爷的英明,王府里的事务管理的井井有条,能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做到亲民为民,深得百姓的爱戴。
很多人的心目中,小王爷近乎完美的存在。
然而,熟悉他的人,从不因表面来判断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慕青言隔着假山远远瞧见花树下倚坐石凳上的身影,黑发松散,白衣曳地,俊美清绝的脸上淡淡带着浅笑望着走来的她,那神情怎么看都像是等待佳人到来的欣然。
慕青言眼睛低垂,告诉自己绝不能被相貌与行事手段完全两个极端存在的人迷惑。
“晏青见过主上。”慕青言单膝跪下,神情恭敬,行了侍卫才有的礼。
在这里,他的面前,她不是众人羡慕的知府千金,而是,女扮男装,改名换姓公职在身的一个王府侍卫,直属小王爷带领的云行之列。
落下一簌花瓣,飘飘洒洒如冬残洛雪,只是落花的色彩较之白雪更添鲜活与娇艳。云楚凡望着林里的落花,神情悠然,观花赏梅的怡然说道:“今日桃花开得正火,红花粉嫩,白梨若雪,本王看着甚为喜爱。然而,多么可惜,一年芳菲季却如斯短暂,令人叹息!晏青,你说有什么办法留住芳华,而非刹那美好?”
他没有让青言起身,也没说找她为了何事,话题却说到无关正事的风花雪月之上。慕青言摸不清他究竟想怎样,既然惩罚她跪着那她就跪,腰杆挺得笔直,跪的笔直,倒显得不卑不亢。
同样青言不知他问话的原因,想了片刻,中规中矩答道:“花开四季各有不同,花开花落亦有时。主子是多情之人,但是执着于一样东西,久了也觉得腻歪,再美丽的风景日日观赏,看多了也就稀疏平常没多少悦目可言。争做朝夕,灿若芳华,因为短暂方显珍贵,若长久反而显得不美。”
“呵!”云楚凡轻笑出声,弯下端坐的身体,微微前倾,凝笑看着跪在面前的慕青言,挽过她低垂胸前的一缕青丝放在鼻尖轻嗅,“好一个短暂方显珍贵,长久反显不美。青言,第一次见你穿女装,恩,很美!”
慕青言对他如此轻浮的举动弄得一瞬不自在,手心紧张地冒着细汗,可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让露出半点情绪,然而,接下来他的话却让她如掉冰窟从头到尾浇个透心凉。
“本王听说近臣太亲必危其身,原来本王是不相信的,现在却有些相信了。青言,你们慕家本王只看上了你,其他两个姑娘一直养在深闺未能得见,听说才貌双全,若不得见她们总觉得有点可惜。你说,本王要不要派人去请她们到王府作几天客,当然,长久住下去本王也不会反对。”
青言闻言,脸上刷地变白,俯首道:“是属下擅作主张救了那人,与其他人无关,主上要罚便罚晏青一人,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请主上饶了她们。”
云楚凡回身靠柱而坐,敛去似是而非的笑意,脸色微沉,“因为在他身边待的那两个年头,令你不忍心见死不救?”
慕青言俯首,答道:“是!属下认出他就没打算让他出事,如果他在扬州出事,主上也难脱干系。属下有罪。”
“何罪之有?”云楚凡笑,“救了本王的兄弟,当朝的太子,万金之躯谈何有罪之说!只是,晏青,你就没想过云子陌受伤是因为本王?你要知道他的存亡对本王来说不值一提!”
慕青言抬头定定望着眼前的云楚凡,他不再是塘河小筑的清逸少年,眸光幽暗闪亮着清透的光芒,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带着洒然从不骄奢。
她笃定地说:“属下知道,主上不会伤害殿下,殿下受伤一定另有其人。”
生在皇家相当在复杂的万物丛中生存,不懂得保护自己,最后只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他习惯用一些面具来保护自己,真实的一面从不显露在外人面前,可是不论他如何掩饰面具下的自己,以微知著,往往一件小事就能流露出不为人知的善良。
触及慕青言认真的表情,云楚凡微愣,他真的没见几次青言女装的扮相,紫色罗裙穿在身上窈窕曼妙,长发仅一支玉钗轻轻束起,五官精致姣美,简约却不失芳华的美,看着令人怦然心动。
他糟糕地忘了,一直在他身边执行各种任务的得力手下晏青本就是个女子,还是一个绝代芳华的女子。
云楚凡压下思绪,轻声说道:“你说的不错,本王确实不会伤害云子陌。倒是,我这个闲散王爷却总能招惹他们的眼,谁说云子陌受伤不会是他们搞出来找我奕王府的一个苦肉计呢?那个人,可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啊!”
慕青言仰着头听得不似真切,因为说到最后他近乎是低喃,可是,多年来的训练还是让她听清了,‘那个人’她知道说的是谁!她看着似在沉思的主人,不禁想到:记忆过于深刻不能算是一种幸运!
“你先回去吧!云子陌,对他,你还须尽心一点。”云楚凡起身,负手漫步花林,对身后仍跪着的慕青言说,而后再不管她,一个人渐渐远去。
望着远去的身影,慕青言悠悠叹息,直到那道身影消失才起身,坐在地上揉了揉发麻的膝盖,眼睑微垂敛下满心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