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掀开一角,里面的光线暗了些,且车帘挡去大半探寻的视线,谙谙看不到里面人的容貌,只见倚坐执卷的绰影,以及柔美而懒慢的声音:“搞出这么大动静,是岑达的主意,还是岑老太爷的意思?难不成他们以为杀了我,岑建英就能安然无恙回到家里?本来我也没把它当回事,君上把他关起来无非教训他言语失当,过几天可能就放他回去,不过,眼下你们做出来的事,刺杀一品官阶的巫女,当属死罪,诛九族,岑家这是自掘坟墓,与人无尤!“
岑达一门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为了岑建英竟然连这么愚蠢的办法都用上了,也不想想,她的身份可以左右君上的抉择?她的生死怎么可能影响君上?
此言一出,李老大脸色大变,这个女人什么话也没问他,却清楚知道事情始末,都说巫女能和传说中的神沟通,每一句话传达神的旨意,难道是真的!
李老大梗着脖子,昧着良心不信邪,哼道:”什么岑达,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杀你是我自己的意思,我就是看不惯你拿着‘巫女’当幌子,到处招摇撞骗,私吞赈灾粮款,残害百姓还说是为君上谋福,像你这样没有人性的妖女,人人得而诛之。”
好个正义凛然的借口,欲盖弥彰的人性,习惯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一己私欲!
呵,水裳羽嘴角弯起淡淡嘲讽,不屑与此人说话,眼眸流转却撞见一双滴溜溜朝车内探寻的眼睛,眼中带着强烈兴趣,裳羽歪着头对上属于这双晶亮眼睛的主人,一时忍俊不禁,“姑娘哭得厉害,眼泪把妆容弄花了,不介意先把脸擦干净吧,蝶儿,你的手帕借给她用一用。”
蝶儿从善如流掏出手帕,递给顶着一张花脸到处转的女人,掩着袖口想笑不敢笑,谙谙拿过手帕,不明所以看着满眼笑意的丫鬟,擦好脸,白丝印花的手帕上已经沾染了乌青茄紫的颜料。
白娟上的颜料不禁让谙谙脸红,不满嘀咕一句:“黛春坊上好的胭脂,说好遇水不化,怎么这般轻易掉色?兰儿那丫头又那我开刷,平白被她坑了五两银子。”
难怪,前面带队的人一开始就看穿她的把戏,原来眼泪沁染,粲然夺目,一切都毁在这张小花脸上,身后同伴看不到她的样子,也就无法提醒如此醒目破绽了!
谙谙将污了颜色的手帕还给蝶儿,蝶儿倒不嫌弃它脏放回袖袋,看着露出三分白皙的脸,严肃说道:“你这是承认与他们同谋害我家小姐了。”
“我没否认和他们一起呀!”谙谙摊手,很是无辜,望着车里的水裳羽,甜甜笑了起来,说道:“我一见你就觉得像是见到了亲人,感觉特别亲切。好姑娘,既然你没受伤,就放了李大哥他们吧,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为主分忧,就算岑大人有心害你,那也是爱子心切,情有可原啊。”
“花谙谙,你给我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李老大气得跳脚,然而被人缚住自由的他只能干瞪眼,这个女人哪里是在帮他,摆明是做实老爷罪名,她是拿了水裳羽的好处一起来对付老爷啊!
谙谙蹲下身,安抚一脸铁青的李老大,诚然道:“李大哥,我所言皆出于肺腑,不要怀疑我的好意。”
仰起头,透过掀起的帘角,蓦然一笑:“谁人不知巫女大人人美心善,宅心仁厚,自己做了错事便勇于承担,不会殃及池鱼,累及无辜。您说,我说的可对?”
水裳羽觉得花谙谙有一双让人意识内心的眼睛,她犯了人性习惯犯的错误,因为无法忍受亲人带给她的离弃,不满岑建英说出了实话,于是她向君上要求羁押岑建英给他一个教训,她为了一己泄愤,不惜用诸多借口向岑家找茬。
水裳羽垂下眼眸,自嘲不已,原来,过往一切她竟是如此在意!这份在意让她很不开心,很不舒服。秋眸含带冷意,她绝不能受到这份在意的影响·····
“谙谙姑娘说的对,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的打手,身不由己,杀了他们无济于事,过些天回去,再找岑达他们好好算这笔账。至于他们···”水裳羽唤来前方的欧阳适,交待他说道“前面不远就是黎城,你带他们先过去交给当地官府,说明他们犯下的罪,至于该怎么做,就不是我们操心的事了。”
“是,下官办完事尽量赶回来······”
水裳羽谢绝他的好意:“不用,我们可以自己过去,办好事你在城里找个地方安顿,到时我去找你就行了。”
欧阳适吩咐手下将李老大一干人带走,准备一并押走花谙谙的随从,在她如牛眼大的瞪视下怏怏收手,难为看向自家老大,欧阳适走近她,而她却不看他一眼,眼中含泪的目光凝向车里的水裳羽:“刚才我出卖了李大哥,他现在肯定恨死我了,我不要和他们一起走,我要和你一起走。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最后一句咬得特别清楚,好像承诺一样慎重,水裳羽触及这份真诚,不觉莞尔:“欧阳适,你带他们先走吧,她就随我一起。”
欧阳适欲言又止看了看水裳羽,见她难得露出的缓和,最终没把心里担忧说出来,拱手道:“那下官先行一步,大人一路小心。”而后,带着十个人的小队领着二十七人的大队,浩浩荡荡离去。
“你做什么?”蝶儿一把拉住提着衣摆准备上马车的花谙谙,面色不悦,没见过像她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毫无道义背叛原先的主人,现在还死皮赖脸缠上小主,竟还妄想与小主同乘马车,肆意妄为的举动简直超出她的想象,蝶儿忍无可忍决定好好教训她一顿。
然而,蝶儿还没来得及教训她,就听车里传来水裳羽浅柔的声音:“让她上来吧。”
花谙谙朝着蝶儿咧嘴,无声哈哈大笑,猫腰钻进车厢,只留下一脸怔怔茫然的蝶儿,她实在想不通像花谙谙那样卖主求荣见风使舵的小人究竟有什么好,让小主如此厚待她?
“喂,蝶儿,你家小姐让你们赶紧赶路,傍晚之前要进城哦!”车厢四方的小窗口露出一张得意的脸,蝶儿越发讨厌这个叫花谙谙的不速之客了。
马蹄哒哒,车轮并序,队伍再次前进赶路。
车厢里,紫金雕纹的暖炉驱散寒冷,暖意如春;矮案上,一套紫砂壶茶具袅袅浮出白气,正是刚沏好的山茶,润口清香;靠窗的白瓷玉瓶,插入瓶里的一支梅朵含羞待放,淡雅馨香。
花谙谙没有半点客气,从座榻旁的箱子里翻出一件衣衫,不问主人的意思,就把一身脏衣服换下,披头散发整理演戏时滚了一头灰的灰尘,动作并没打扰到一旁看书的水裳羽,却把车厢里弄得灰尘四起,不过,身为主人,水裳羽思绪安宁,倒也不去计较她如此放肆的举动。
直到花谙谙整理好自己,水裳羽放下手里一页也没看进去的书,这才说道:“说说吧,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花谙谙抿唇一笑,对她如此疑问似乎早已知晓,迎视探索来的水眸,托腮笑道:“看你说的,难道接近你就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是你把人心放得太低,还是你的心太过多疑,丢失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信任?”
“你在说笑?司楼门你挽着岑达故意从我面前走过去,今天多了这出刺杀事件,你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应该不止撒泼演戏这么简单吧?”水裳羽冷冷看着她,轻蔑说道:“和一个从头到尾把雇主出卖彻底的人谈信任,你不觉得可笑?”
相当严重的指责啊!
其实,那天,花谙谙无意撞见岑达从裳羽住的地方走出来,满脸无奈走在街上,却言语悲愤恶毒诅咒水裳羽···谙谙出于好奇,主动跑去搭讪,岑达心情正是郁闷难当,难得有人听他发牢骚,然后就把爱子因一句过失得罪巫女被关进大牢的事说了一遍。谙谙听得认真,就见岑达一瞬不瞬盯着她,然后,她听了有史以来最毫无计划的‘刺杀’计划······
不过,故意在水裳羽面前和岑达装熟络,谙谙确实故意而为,因为,她要利用岑达安排的刺杀留在水裳羽身边。
花谙谙托腮的脸侧看窗前半开的梅枝,眼神温柔,说话的声音也带着轻柔:“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绽放寒冬的灿烂难能可贵,然而,若有选择,它会不会希望也能在那灿若芳华的季节与百花争逐呢?它独揽寒冬所有粲然,暗香疏影,傲雪凌霜,犹然,它也是孤独的!”
她希望在那孤独的岁月,多一些暖暖日光陪伴。
裳羽不知花谙谙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甚至感受到她流露出的淡淡忧伤,随着她的目光触及折枝的梅,眼前似乎看到梅树下荡秋千的孩子,那个纯真笑容的岁月,怀念,真的好怀念······
花谙谙的声音轻轻敲在耳畔,朦朦胧胧的记忆再次被隔开。
“所以,裳羽小姐,你要相信,我对你没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