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默默地在公交站牌下等着,不一会便上了车。由于正值清晨,车上人比较少,后车厢空了一大片。林烨跟在苏皖身后,没有动作。苏皖迟疑了会,在一个女子旁落了座。林烨一言不发地跟上去,然后面朝窗外地站在她身侧。
苏皖抬起头:“你不坐吗?”
“坐了一晚上,想站站。”
“什么坐了一晚上?”
林烨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二人对望了好一阵,苏皖有些慌乱地低下头。
林烨看着她发红的耳朵无声浅笑,身体整个姿势除了随车摇晃一路上再没变过。
到苏皖家的时候是一个老太太开的门。
“这是我外婆。”苏皖介绍着。“婆婆,这是我同学,叫林烨。”
林烨深深鞠了个躬:“外婆您好。”
“小伙子你也好,呵呵,快进来。”
“嗯。”
“小伙子随便坐。”外婆招呼着,片刻后便端了杯水给林烨,慈祥地打量他一阵,忽地问:“小叶子,你还没吃早饭吧?”
林烨一愣,旋即意识到是在叫自己,也才想起世界上还有早餐这回事,不自觉摸了摸肚子,又赶紧把手抽开,有些尴尬地说:“吃了吃了,已经吃过了。”
外婆刚把目光转向苏皖,苏皖很确定地说:“他骗你的……他没吃。”
外婆笑盈盈地看了林烨一眼,说:“那我去下碗面。”还没等林烨回答便转身而去。“小叶子你等等,一会就好。”
“你先休息下。”苏皖对林烨说,然后跟上去:“外婆我来帮你。”
“下个面有什么好帮的,你还是去陪你同学吧。”
“他坐车有点累了,让他安静歇会吧。”
椅子上的林烨松了口气,大灌了口水,觉着不过瘾,一口气干了,整晚没喝水还是有点渴,便走到饮水机旁又接了一杯,正要离开,叮叮当当的厨房里传出一句话。
“小皖,他是你男朋友吧?”
“外婆你别瞎想,我们只是同学……”
“小伙子看着人挺不错,就是有点傻乎乎的,蛮逗爱,呵呵,他来探望你妈?”
“嗯……他还以为我辍学了,来劝我回学校呢。”
“呵呵,我就说嘛……”
“哐当”一声,杯子脱手而落,绽开,溅起一地的玻璃花和水花。
林烨唇角带笑,却满是苦涩。
我就这么好骗吗?
第二天下午,火车站进站口。
“车快开了,进去吧。”苏皖说。
林烨看了看表:“不急,还早。”
“那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点事……”
“等等!”
“怎么了?”
林烨凝望了她好一会,这才微笑着说:“我想再多看你几眼。”
苏皖有一刹那的愕然,旋即微微冷笑:“我不知道你的脸皮原来还可以这么厚。”
林烨耸耸肩,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被喜欢的人多骗多伤几次,别说我,你也一定可以。”
苏皖的脸色刷地苍白下来。
“路上小心,我先走了。”
林烨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腕,苏皖挣了挣,没挣脱。
“放开!”她喊。
林烨不为所动。
“放开!”苏皖挣扎着,双颊殷红。“你给我放开!”声音大了起来,让周围的人频频侧目,甚至驻足观看。
林烨仍旧微笑,那目光温和包容得仿佛在面对一个淘气调皮的小孩,轻声说:“小皖,我只是很久没见你了,想和你多待会。”
苏皖蓦地就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或许应该是青年,有诧异,有惘然,还有种莫名地……心疼。然后任他牵着自己慢慢走远……
从苏皖那回来后,林烨和萧悦的关系就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他一直记得那个一百天的约定,更忘不了不断浮现的种种往昔。
所以在外人看来,二人仿佛没什么不同。
可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他们之间,比朋友要亲密太多,比起情人,却又少了那么几分。
说不清,也理不明。
一周后,苏皖重回校园,林烨和萧悦前去迎接。
那是时隔十个多月后三人再次聚首。
春风柔畅,日光无力慵懒。
萧悦和苏皖挽手走在前面,耳鬓厮磨间时而响起阵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林烨提着大包小包不远不近地跟着,车流人声喧嚣如潮,林荫间打下的斑白阳光不断于眼前晃过,两道秀丽的背影朦胧变幻,思绪缤纷而落,有种宛若隔世的错觉。
中午苏皖做东,林烨借口上厕所,在食堂门外拐角处抽了根烟,方进去便见苏皖在一堆人里举着筷子朝自己招手,他快步走近,微笑着接过她递出的餐卡。
在整排人影错乱的窗口前来回转了一圈,林烨从内衣袋摸出一沓钱,留下两张,走到一个竖着铁栏的窗口旁。
“阿姨,充一千三……”
坐公交回学校的路上,林烨接到了苏皖打来的电话。
他面无表情地选择了拒接。
“谁啊?怎么不接?”一旁的萧悦好奇地问。
“一个总喜欢耍我的混蛋。”
“阿伟?”
林烨弯着嘴角没说话。
片刻后,他微微侧过屏幕写了条短信:
苏皖,你欠我的。
……
时间带着斑驳的光影掠过,夏日的来临已然势不可挡。
披着阳光的树下,林烨与一个女生挥手告别,远去的身影手里提着大大的一袋东西。
摸了摸裤袋里的烟盒,最后林烨还是摇摇头,正要离开。
“林烨!”
林烨愕然转身,就见苏皖冷着一张脸朝自己走了过来。
“怎么了?”他问。
“你以后能不能别来了?”
“为什么?”
“我不缺那些东西,就算需要也可以自己买。”
林烨笑笑:“你误会了,那些东西大部分都是萧悦拖我送的,我只顺便买了一点,不信你问她。”
苏皖紧绷着脸,片刻后才冷冰冰地说:“你是吃准了我不会为这事找她,对吗?”
“哪有。”林烨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不然我替你打电话问问?”
“林烨,你别忘了你的身份!”苏皖的嗓音大得都有些变了调。
林烨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旋即笑嘻嘻地说:“说实话我还从没见你发过火哎,没想到看起来比平时还可爱……妞,再给爷来一个!”
“你……你……”苏皖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憋红了脸挤出一句:“你混蛋!”
“是是是!我混蛋!”林烨立刻接口。“混蛋马上就滚!”
“林烨,我喜欢你早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缠着我!还有,买东西的钱我都一笔笔算着的,过几天会连同上次的一起……”
方走几步的林烨猛然转过身来,原本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片通红。
“你刚才说什么?”
那从未有过的凶狠神情和冰冷语气让苏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颤,可她还是鼓起勇气看着他:“我说欠你的钱过几天会一起还给你……”
“上一句!”
苏皖低下头。
“我说我喜欢你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话还没说完,林烨拎起苏皖的胳膊转身就走,一路上任她怎么反抗也毫不放松。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一片宿舍楼,篮球场旁的过道,树林,花圃,直到一座被藤蔓严实覆盖了的长亭里,林烨才把苏皖放开。
他指着身侧的石板长凳,说:“苏皖,你要是再说一句不喜欢我的话,我就在这躺一晚……躺到你改口为止。”他看着她:“现在我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
林烨二话不说就直挺挺地躺了下去,紧紧闭上眼,直到脚步声逐渐远去,他才缓缓睁开,双眼无神地模糊一阵,然后呆呆地望着某根垂下来的藤蔓上的一片叶子。
身下冰冷的石板传来阵阵凉意,可累积了近一个月的强度疲倦却让林烨的身体不自觉放松下来,过了不到一会,他便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灰蒙蒙的了,四下一片寂静,昏暗中唯有远处教学楼的灯光依稀传来。林烨打了个寒战,伸伸腿脚,小心翻了几次身,又紧了紧衣服,旋即合上眼。
再次醒来的时候林烨懵了好一阵,这才发觉身上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盖着,暖暖的,香香的,脚边还坐了个人,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你醒了。”苏皖说。然后从怀里端出一个盒子。“起来吃饭吧,吃完你该回学校了。”
林烨裹紧身上的薄毯,赌气似的不理她。
“木头,你别这样好吗?”
“我这样怎么了?碍你什么事了?你要看不惯走就是了。”
“……林烨,你一定要这么混账吗?”
林烨冷笑:“我混账?我混账也是让你给炼出来的。”
苏皖便没了声息。
良久,林烨仿佛听见女孩在微微啜泣。他咬咬牙紧抿着唇。
过了好一会。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林烨一下子跳了起来,紧紧扶着苏皖的双肩。
“小皖,我就想问你一句,你喜不喜欢我?”
苏皖默然,拨开林烨的手缓缓将他拥入怀中,嘤嘤的哭声却再也掩盖不住。
好久好久,她低声问:“这样够了吗?”
轻抚着她的背,林烨使劲的点头:“够了,够了,我知道了。”
“可是林烨,我告诉你……”女孩每说一句便抽泣一阵。“你要敢做出对不起小悦的事,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林烨怔然,旋即凄凄地笑,寂静的长亭里轻喃如悄风。
“我只是喜欢上一个正好也喜欢我的人,想和她在一起而已,真的就有这么难么?”
……
有时候,一个谎言,却满满的全是另一件的真实。
……
第一百零五天。
林烨早早地起了床。
晨光从后门玻璃和未遮严的深蓝色窗帘间隙弱弱钻进来,昏暗蔓延着向里加深。
林烨静静地坐在靠门的床沿,仿佛等待着什么。
终于,“咚咚咚”的声音轻轻响起。
林烨揭开门,萧悦诧异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会,这才走进来。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昨晚睡得比较早。”
“哦。”
萧悦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见他没动嘴,催促说:“快吃吧,都有点凉了。”
林烨迟疑了会,然后指着脚下的粥杯:“我已经吃过了。”
“真的假的?”萧悦捂着嘴。“你竟然能起床吃早餐了。”
林烨不自然地笑笑。
“还吃得下吗?”
“……都快撑到喉咙口了,刚正坐着消食呢。”
“那好吧。”
萧悦提起袋子转身喊了一句:“这有份早餐,你们谁要?”
此言一出,宿舍里原本还在躺尸的三个人齐齐跳了起来:“我要!我要……”
正当几个人吃完了包子为一个苹果、一个鸡蛋和一杯豆浆怎么分配才公平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时,萧悦已经把林烨的床上床下都翻了个遍,却始终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不由疑惑地望着他,问:“衣服呢?你把衣服藏哪了?”
“没藏。”林烨硬着头皮答,指着阳台处:“昨天我已经洗了。”
萧悦终于沉默下来,林烨低着头正忐忑,她却忽地笑出声来:“怎么变这么勤快了?”
“……昨晚看奥特曼突然顿悟了,觉得都这么大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懒那么邋遢了。”
“嗯!不错!”萧悦用力点点头,旋即笑盈盈地说:“那行,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嗯……我送送你。”
两个人安静地走到宿舍楼下。
“就到这吧。”
萧悦蹦跳着停步,然后抬起头望向林烨,浅笑间粉红润泽的双唇可爱地微微嘟起,和以往的撒娇一般无二,只是想捶打他的双手方举起又一下子缩了回去。
“木头,大懒虫,既然你已经顿悟了我也就放心了,那以后我就不来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不行了!林烨的心和眼睛这样深深地告诉自己。嘴里却是:“嗯,我知道。”
“那我先走了……拜。”
“拜……”
等那个背影终于变全,林烨也匆忙转身。
方进门宿管大爷就朝他扬起大拇指,林烨低头摆手间只发疯般朝楼上冲,一进宿舍便甩掉鞋子扑到床上,被子翻腾着已将全身都遮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