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途中,不时会有义军往北而去,遇到问话,只说自己逃难,并不指引方向。沿途焦烟滚滚,野狗啃噬着腐尸,宗山不敢留意,只顾低头往城里赶。
入城的时候感觉出城内的异样,义军调动不像往日那般有序,甚至连闯王贴身将领也到了街头,四处打探着什么消息。宗山蹲在一处墙角假装行乞,眼睛却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见到一骑义军飞驰入城,马匹发疯似的往前奔,见人就撞,巡街的士兵想拦也拦不住。这时街头出现一队人马,领头的身着铠甲,手搭在腰间的宝刀上。看到马匹奔来,一个侧身让过,勒住缰绳。只听疯马嘶叫,却再前进不得一步,渐渐马嘶变成喘息,巡街士兵也围了上来。
马背上挂着一人,也着义军服饰。将领一手把此人从马背拎下扔在地上。只见此人面色惊恐,口角流着白沫,嘴里不时发出些细微之声。
将领凑近身前,抓住领口就问:“张将军他们人呢?”
“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将领手一挥,带着身后士兵就往城外去,也不管地上之人死活。
刚才的情形都被蹲在街角的宗山看见,昨日的战况只怕义军已经得知,自己还是想法找个地方藏身。
宗山找到一处地方,两间民宅的夹缝,路人经过很难察觉。他又拿草席往头上一遮,倚在墙上,留意街上的举动。
闲来无事,从怀中掏出《鬼录》,这还是得到此书后第一次好好翻看。翻开第一页,蝇头小楷配着古怪符号,宗山细看念道:冥录,鬼界主簿,下分阴阳、生死、轮回三簿,乃述鬼界人、事。对鬼界之物却记述不详,本吏服役地府二十三载,踏遍鬼界,收录奇物一十六件。述之名、绘其形、著所用,撰成《鬼录》,已留后世。
宗山心想这书中定有玉召的记载,再翻目录:七凶、八罚、一驭奴,其后对应着各自的名称。宗山沿着手指往下看,果然在最后一行驭奴物看到了玉召二字。
就在宗山翻书之时,听到街上传来哭声。宗山挪了挪身子,透过草席缝隙看到外面的情形。几名义军围着一位老翁,老翁捂着胸口包袱,身后站着个女娃一直在哭。
“老家伙,把手里东西交出来,哥几个留你爷俩性命,不然……”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刀。
“各位军爷饶了我们吧,包袱里就只剩这点干粮啦,给你们了我们爷俩也活不了几天了。”老翁哀求,身后女娃哭声更大。
“少他妈废话,哥几个卖命连一个铜板都没见着,还他娘想法活呢。”说着就上去抢包袱,老翁死拽不给,接着就见一道血柱喷出,老翁倒地。另一人也是手起刀落,哭声停止:“没了爷爷,这丫头也活不了多久,我好人做到底,送她一程。”
宗山眼见,听着这些义军败类离开时的笑声,再也忍耐不住,从草席下跳出:“你们这些混账,抢了东西还杀人,你们还是不是人啦!”
“呦,还被人撞见了,小子算你命薄。”话未说完就挥刀砍来,宗山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下意识地伸臂一挡。只听一声闷响,抬头再看,那人已躺在丈外,手持虎头刀断成数截,身边义军看的是目瞪口呆。
宗山也是纳闷,看着手臂,没有丝毫损伤,手心握着的玉召,血气微*******奶的,碰到个硬茬。”另一人手持蜡杆长枪迎面刺来,宗山后仰过猛,倒在地上。银光一闪,胸口前寸许,宗山单手握着枪头,指缝中渗出血来,脸上怒气正盛。接着就发生了和刚才相同的情形,持枪之人倒飞出丈余,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
“快跑,遇到鬼了!”余下的三两义军也顾不着地上的包袱,拔腿就跑。宗山喘着气坐起身来,再看手掌,没有任何伤痕,活动两下也无大碍,心想着多半又是玉召的作用,这才放心起身。
宗山拾起地上包袱,走到老翁尸体前,将包袱放在了爷俩中间。城里耳目多,自己方才又杀了两名义军,一时也难以处理这二人尸体,拜了一拜就赶紧离开。边走边寻觅着藏身的地方,屋顶房梁、夹缝地窖,到处都是义军,根本没功夫藏匿。
就在这时宗山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盯着,可四处张望,大街上只有奔走的义军和行乞的流民。正当宗山收回眼神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灰布短褂,手握石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正是之前在皇陵外遇见的工匠。
宗山正准备上前询问,一位大汉推着车,直直的从工匠身上碾过。宗山骇然,随着车轮声渐远,工匠身相再次显现出来。
宗山左右巡视,见周围的人仍然无视自己的所见,慢慢地挪着脚步,走到工匠身前,伸手一挥,身相便飘忽不定,待手挥完,身相又恢复如初。
正纳闷自己所见,工匠已转身离开,宗山好奇地跟在后面。说来也怪,工匠步伐缓慢,每过一个街角都要停一下,像是在引导着跟随之人,宗山则小心翼翼尾随其后。
绕来绕去,对京城太过熟悉的宗山发觉,每一次转入街角都能避开巡街的士兵。当工匠停下脚步,便化作青烟消失,宗山抬头,发现自己竟跟到了煤山脚下。此时日已西落,宗山捂着怀中玉召,决定上山。
再一次来到伤心之处,宗山显得比之前消瘦了许多,也因为怀揣着玉召,面色惨白,眼中猩红。经历过一场大雨洗礼,山顶上又生出杂草,显然这些日也没人来过。
宗山恍惚了一阵,来到歪脖树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小民宗山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宗山等着回应,可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回想皇陵里精魄所说的话。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玉召,走到树前。
玉召透出光亮,一缕黄烟呼应着从树中飘出,幻化成人形,正是皇帝精魄。
宗山欲拜,精魄开口:“俗理免了,你既然来此,定是有什么不解需要问朕?”
听了便将这几日遭遇讲给皇帝,说到惊险之时为玉召所救,宗山也是万分不解。
精魄也是会心一笑:“你持了鬼界之物便不是凡胎肉体,若有凡人伤你,必遭玉召反噬,只可惜那些冤魂到死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宗山这才明白,不过精魄又谨慎地补充了句:“鬼物遇到鬼物,便要好自为之了。”
宗山手握玉召,看着出神。皇帝精魄俯瞰京城,突然冒出一句:“宗山,你觉得这大明江山气数已尽吗?”
“不知道。”
“那你觉得闯王李自成这人如何?”
“不知道。”
“那你觉得义军能解黎民之苦吗?”
“不知道。”
宗山连驳三个问题,精魄看他脸上,没有一丝惊恐:“宗山,你有玉召在手,能化生灵为涂炭,能解众生之疾苦,你想如何?”
“我定要解百姓之苦,虽死无憾!”宗山经历这些时日,对战乱给百姓带来的灾难是深恶痛绝。
“有你这话就好,玉召是福是祸就凭你所为了。”精魄面露微笑,甚为宽慰:“若义军不仁,你便去关外投满人的虎狼之师。只要能救天下苍生,皇帝是汉是满都不重要!”
说完精魄便化为黄烟,消散在歪脖树后,只留下宗山一人,夜色下静静站着,感受着肩上的重任,跟这山风一样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