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路上，一边骑马慢慢走，鸣山一边把这二年多来经历的事儿讲给老二听，不知不觉时间很快过去了，转眼工夫就到了家门口。鸣山给马加了一鞭子，急不可待的先冲进院子，还没有下马就大喊起来：“爸，妈，老二回来啦！老二回来啦！”
红玉第一个跑出来，见到鸣笛就哭了，抱住他抽抽搭搭地说：
“老二呀老二，你咋才回来呀，大家都惦记你，，盼着你，眼睛都盼红了。”
鸣笛在大车店听大哥说，红玉婶和爸爸走到一块，其实，在鸣笛的心里，红玉和妈妈早已连在了一起，所以懂事地说：
“妈，别伤心了，我不是囫囵个回来了吗。你看，没缺胳膊没缺腿的，别难过了。“
九生没有哭，心里又高兴又有点酸楚。鸣凤趴在二哥的背上，又是哭又是笑，不停的用拳头捶他的脊梁骨。
对于老章家来说，这个年过得特别喜庆，特别热闹。老二领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老大带回的姑娘稳重勤快，是个好帮手，又有铜蛋，添人进口，可真是人丁兴旺，红红火火。
鸣笛突然回来，免不了又热闹一番。
这几天，鸣笛和娜莎的经历成了谈话的中心，唠的不光是二人过五关斩六将，还有败走麦城的故事。每天吃完晚饭，大家围在热炕头上，听鸣笛讲他和娜莎闯七十七道岭、智斗镇水侯，俄罗斯边境遇险，娜莎命系悬崖，一连串的事。就是没敢提红岗子夜袭日本兵那件事，一是怕走漏了风声，二是怕爸妈跟着提心吊胆。
唠不完的唠，一出又一出的戏，，足足叫人把心提到嗓子眼。
鸣凤听得入了迷，一个劲地问这问那，刨根寻底。虽然历尽周折，几经几险，地狱走了一遭，但是都化险为夷。所以，她笑着说：
“二哥和二嫂与阎王爷有了交情，是不会找你们做伴的。”
鸣笛回来有几天了，今天是正月十五，摆了一桌酒菜，屋里屋外，院门上，都挂上了大红灯笼，大家围坐在一起，过一个大团圆的年。一轮明月高悬天上，月光如水，大家的心情也如这轮明月一样亮堂。
九生高兴，多喝了几杯酒，说道：
“今年真是时来运转，老天让咱们全家又聚在一起。白城子这疙瘩风水好，消停，没有枪炮响，如果再把日本兵赶出城，咱们的日子会过得更舒坦那。大沁塔拉草原，有采不尽的蘑菇山菜，数不清的山猫野味。弯弯曲曲的洮儿河水，一瓢下去，大鱼小鱼都舀进来，棒打兔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真是好地方啊！还有一件事也让人高兴，咱们的皮铺来了一位大主顾，一张嘴就订185双牛皮靰鞡，订金都交了，半年的花销有着落了，不用愁没饭吃喽。这个年可是五福临门，都举杯啁一盅，庆贺庆贺。”
喝到高兴处，鸣凤腰间系一条红绸带，在地上扭起了东北大秧歌，逗得大家笑个不停。兴致来了，铜蛋也跳下炕，用锅底灰抹了两撇黑胡子，在地中间，和鸣凤对着扭起来。摇头晃脑装老头的样子，滑稽可笑，鸣凤弯腰驼背，瘪瘪个嘴，象个没牙的老太太。二人连逗带扭，大家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欢声笑语不断，一扫几年来的艰难与辛酸，以及家人离散的痛苦。今天，全家人享受着生活的美好，节日的快乐，和亲人的团聚。
年节过后，春天的脚步加快了，渐渐暖和起来，大片的黑土地在温暖的阳光下，散发着泥土的芳香。
各个村屯的农民开始忙了起来，准备春耕，买车马皮具的人渐渐多了。马搭腰、马笼头、后鞧、肚带，九生做得十分细致、认真，精益求精。他知道，要想留住顾客，不能没有信誉，有了回头客，买卖才能兴隆。所以，他对自己的手艺，一点都不敢马虎。尤其是车老板最挑剔的大鞭子，他用的都是上好的曲柳做鞭杆，鞭杆上梢选用上好的细竹子，用焦炭火烤软后，三股拧成麻花，缠在曲柳杆上，用起来又挺实又有弹性。
车老板子在车前，举起鞭子，用力在空中甩出去，清脆的鞭哨声，回荡在空中，车把式吆喝一声“驾——！”，马蹄哒哒地响起来。坐在车上的人听到这鞭哨声，和有节律的马蹄声，心情格外振奋，特别提精气神，旅途上不论有多么艰险，也会义无反顾的勇敢的走下去。
现在章家的人手多了，做出来的货也充足，销的又快，钱匣子自然就装得满满的，九生欣喜愉快的心情总是挂在脸上。鸣笛虽然也高兴，但他经历的事太多啦，总比别人看得深一些，思虑的远一点。
晚间吃饭的时候，他问九生道：
“爸爸，现在是春天啦，一天比一天暖和，那个顾主为什么要买靰鞡呢？冬天穿的靰鞡，春天买，放一春一夏，量又这么大，我觉着不大对劲儿。”
九生说：
“我也觉得有点古怪，可是这么大的活不接，舍不得。虽然有点冒险，可他付了订金，思来想去，还是接了。”
鸣山说：
“只差几双就缝够185双了，五天后他们就来取货。”
果然，这一天的早晨，刚刚开门，进来三个人，赶来一辆小毛驴车，车上放着十几条装货用的麻袋，要取走靰鞡。九生出来招呼道：
“呦，各位来取货的，挺守时呀。”
其中一个说：
“东家着急，打发我们来啦，掌柜的装车吧。”
九生回头招呼道：
“上人，把货给客人装上，道远，绑紧点，走到半路，别散了架子淌了包。”
外面有人装车，九生招呼三位道：
“几位进屋喝口茶，歇歇脚，让伙计们先忙去。”
三人进屋坐下喝茶，扯一会儿家长里短，西游三国，外面的活就干完了，一个伙计进来说：
“掌柜，车装完了。”
九生把账本和算盘拿出来，说：
“三位，咱们结一下账吧，你们也好早早赶路。”
其中一个像是三人中的头头，说道：
“掌柜的，临来的时候东家吩咐了，最近手头有点紧，余下的钱先记在账上，容日后一定交齐。”
九生立即想起了老二的担心，果然应验了，由于有了思想准备，他没有急，平和地说：
“兄弟，咱们这买卖是小本经营，生意不大，流水不多，抗不动这么大的赊头。寸头一但周转不灵，小店就得关张了。一大家子人糊口，全靠这小店。您高高手，小店就能活下去，今后还仰仗您这大主顾多关照呢。”
“别费吐沫了，换了别人家，我们东家连订钱都没有，还得乖乖送到府上。现在时局吃紧，外面也乱，没工夫和你闲喇。”说完一挥手，对站着的二人吩咐道：“蹽杆子。”
九生有点着急了，一旦把货拿走，损失就无法挽回了，交那点订金，还不够工钱的，便慌忙说道：
“三位，这不是哈人吗？我们素不相识，上哪儿找你们？”
那人突然站起来，从腰间拔出手枪，摆在桌面上，用手拍拍，说道：
“掌柜的，识相点，你问问它，能不能记账。给你的面子够大了，要是换了别的皮铺，我们连订金都不付，你还不知足哇，别自己找苦吃啦。”
鸣笛看看来取货的三人，以他的阅历，觉得来人并不是商人，也不是正常的顾客，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便有所准备，三人进屋后，他站在外面早已听的真真切切，看到这个人亮出家伙，知道遇上茬口了。对付这些人哀求是没有用的，对付强盗只能用强盗的办法，要比强盗更强盗。
他猛然推开门，用枪顶住这个人的后脑勺，左手迅速夺过桌上的那把手枪，喝道：
“叫你的人把枪放到桌子上，不听话，你的脑袋先开花，这二位也别想走出这个院。”
站着的二人只好把枪放在桌子上，鸣笛又命令道：
“转过身去，脸对墙。”
九生趁机把桌子的枪收起来，鸣山和铜蛋也进来了，手里拿着根棍棒和菜刀、擀面杖，站了一屋子。
“咱不和无名鼠辈交手，自报家门吧。”鸣笛说。坐着的这个人并不慌，沉了沉气，慢条斯理地说：
“老子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用不着歇里呼吃的吓唬人，咱也不是水当尿裤的熊种。你要了我们哥三的命，不出半个时辰，阎王小鬼就会找上门的。到那个时候，想报庙都找不到庙门。”
鸣笛说：
“没工夫听你跩文，报号吧。”
那人说：
“七十七道岭，镇水侯是咱的东家。”
鸣笛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人又重复道：
“镇水侯是咱的大当家的。”
听到这人说出七十七道岭、镇水侯，鸣笛把枪收回来，心想：
“真是巧，不是冤家不聚头，又碰上了。”
但他留了个心眼，怕小绺子的人冒充，让铜蛋把娜莎叫进来，他指着娜莎问这个人道：
“你认识她吗？”
他让娜莎走过来，站在这人面前。此人抬头看见她，大吃一惊，说道：
“这不是娜莎小姐吗，你怎么在这里？”
回过头来看见鸣笛，又惊又喜到：
“唉呀，小兄弟，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你们咋在这儿呀？”
鸣笛端详眼前这个人，也认识，原来是青头，一把抱住他，惊叫道：
“大哥，是你呀！这皮铺是我家开的。”
大家都是老熟人啦，青头激动地说：
“小兄弟，咱们有缘哪，七十七道岭一别，快三年了吧，没有你和娜莎的消息。不易呀，又见面了。没说的，是自家的买卖，一个子也不能少。”
鸣笛说：
“先别提这些了，来，这么久没见面，别走了，住一宿，见见我的家人，咱哥几个怎么着也得喝两盅呀。”
青头说：
“好，住一宿。外面还有两个放线的，也进来吧。”
鸣笛笑着说：
“警惕性真高，方才要把你们给做了，这两个小子还不把我家点着哇。”
青头大笑起来。宾主落坐，边吃边唠，鸣笛说：
“大哥，天都暖和啦，弄这么多的靰鞡干啥呀？”
青头说：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呀，实话告诉你吧，咱那大当家的可不白给呀，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把几个小绺子都吃了。咱现在的七十七道岭可人气高喽，平添了一百多号人，用度能小吗，这还不是买这些靰鞡的真正理由啊。”
“那是什么？”鸣笛又问。
他说：
“大当家的把探子放出十多个，五行八桌，三教九流，官衙府邸，都有眼线。有一个在官府的眼线说，过了三月底，牛皮就不让老百姓用啦，说是要支援皇军大东亚圣战，有谁再敢用牛皮，就是经济犯。没有牛皮靰鞡，冬天能在雪地呆吗。猪皮见水就浓歪了，不能用。到那个时候，别说打仗，就是在雪地上站一班岗，还不把脚趾头冻掉哇。日本人要是攻山，没有牛皮靰鞡，往哪跑？就是跑出八道岭，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脚也受不了。大当家的有眼光，留点后手，想囤点以后用。”
鸣山听了青头的话，觉得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便对九生说：
“爸，这位大哥说的也是个理儿，咱赶早下手，多囤点牛皮，做成靰鞡，准能卖个好价钱。”
说起时局，鸣笛感慨万千，说道：
“这几年，我和娜莎跑了好多地方，好像东三省都不消停，日本人到处杀人放火，老百姓不甘心遭罪，受日本人欺压，不少人起来反抗。就咱白城子还算安稳，日子好过些。”
“这几年也不行了，日本兵越来越多，大当家的安插在官府的眼线密报说，日本关东军司令部相中咱白城子这地方了，叫做军事战略要地，是进攻俄国人的好地方。”青头担忧地说：“这事我不懂，大当家的懂，他在东北军干过，父亲也在东北军当过官。大当家的也很担心，当初为了躲着日本人，所以从辽河搬到了七十七道岭，本想过几年消停日子。现在看不行了，他说和日本人硬碰硬是免不了啦。实话说，大当家的想躲都躲不过去了。现在大当家的到处弄枪，储备枪支弹药物资，过冬的粮食、衣服。真到了对决的那一天，和日本人打仗不至于吃亏。”
鸣笛也有同感，说：
“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到处躲也不是个办法，唉，走一步算一步，没有过不去的坎。实在不行，咱也上山落草，活的也挺自在。”
青头接过话茬，说：
“兄弟要是能进岭，大当家的不知道该有多高兴。真有那一天，咱哥们非连喝三天三夜不罢休。”
酒喝得挺高兴，青头感慨地说：
“小兄弟，说实在的，你走后大当家的时常叨念你，他说你是条汉子，黑土地上长大的爷们，敢作敢为，挺佩服你的。有空儿去岭上和大当家的叙叙旧呗。”
鸣笛说：
“青头大哥，你给大当家的捎个话，就说小弟这辈子记住了大当家的枪下有情，给小弟再生机会，成全了我和娜莎的心愿。大当家的宽厚大度，大恩大德，小弟日后一定报答。”
青头感叹的说：
“小兄弟走后，大当家的也痛苦了好长一段日子，一是失去了娜莎，也失去了你，让他很苦闷，很失落。当时，他就是杀了你，也得不到娜莎的欢心，他其实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下了决心放了你们。”
鸣笛听了这话，感叹不已。
青头走后，九生把囤牛皮的事儿放在了心上。可是手头紧，没有现钱，四处借钱都被婉拒了，鸣山说：
“把咱家的东西拿点送到当铺，兑点现钱先用。我有个朋友在满洲兴业银行白城子支行放款系当差，找他通融通融，借贷点金融维持卷，应应急，咱收皮子的钱不就有着落了吗？”
这样说来，九生觉得有希望，就让鸣山去试试。说来也巧，鸣山的朋友叫崔哲伦，是朝鲜人。虽然行长是日本人，崔哲伦说不上话，但副行长是朝鲜人，又和崔哲论关系不错，在他的帮助下，贷款很快就下来了。
有了钱，这几天章家忙开了，分三路到各屯和附近的镇子收牛皮。
九生手头的现钱，都换成了一张一张的牛皮，不停的收了两个多月，库里堆得满满的，周围十几个屯子的牛皮都被九生收光了。其他的几家皮铺不知道这个秘密消息，所以都没有动静，家家几乎没有存货，现在他们想收也收不到了。到时候章九生就可以独家垄断皮张市场，不用加工皮马具，出手皮张，就能赚上一大笔钱。想到这，九生脸上露出笑容。
时间一天天过去，也不见青头说的，不允许买卖牛皮。九生心里有些化魂，收？还是不收？他犯了难。这么大量的牛皮压在仓库里不能出手，就赔惨了。他来到库房，看到堆得满满的皮子，都顶到房箔了，心里嘀咕起来，觉着没底。九生想，是得悠着点，坑挖的太大，有可能挣大钱，话说回来，若弄不准，别把自己给埋了，最后还是下了决心，住手，不再收了。
青头的话没有错，镇水侯的消息很准，大东亚圣战需要大量物资，牛皮是其中一种，很快就被禁止交易了。
章九生的发财梦能实现吗？
后来发生的事情，九生没有料到，全家谁都没有料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