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越前龙马胜，5－3。”裁判洪亮的声音宣布了比赛的结果，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刺得我耳膜隆隆作响。
那个少年个子不高大，墨绿色的发梢随风飘逸，帽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他的神情。
他并不在意全场的气氛，手握球拍，微斜，拍沿搁在自己肩头上，便迈步走出赛场。
我坐在观众席上，双手紧紧握着栏杆，皱眉看着他。
他经过我面前时，竟转过头，与我的眼神对视，我心惊。
他帅气的脸上有一双琥珀色清澈澄明的大眼睛，那眼神里有丝丝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纯真，有对 网球的无限向往，有胜利后的喜悦，还有着，对我的一种轻蔑无视。
相视只是一瞬间而已，他便转头重新迈步走向后场。
第一次见到越前龙马时，涌入我心里的想法就是，他是个网球天才，纤小的身体却有惊人的爆发力。我很佩服他的技巧，但也同时被他复杂的眼神所激怒。
“漠忘，怎么了？”肩头一阵温暖，我回头，好友川泉璃微笑看着我。
“没什么。”此时的我，拥有自己平时一向淡漠的神情，也许，只有璃不会在意。
“哦，那我们走吧。”璃亲切地拉起我的手，准备走出喧嚣的赛场。
“杉澄漠忘，等一下。”教练严肃的声音响起，我心想，一定是找我办什么事情。
“这瓶Ponta应该是越前的吧，遗忘在赛场里了，你和越前同一个休息区，帮我顺便带给他。”
“越前？”我接过瓶盖开启，还剩半瓶的Ponta，注视半刻。
“刚才比赛的少年，越前龙马。”教练一字一顿地说。
我一怔，原来他叫做越前龙马啊，“是。”我回答。
告别了璃，我快步走到自己的休息区，看着自己休息室隔壁的房间，心里慌乱如麻。
敲了敲门，从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进来。”
我推门进去，看见越前龙马肩上挂着一条毛巾，正侧坐在沙发上擦汗。
“越前，你的饮料忘在了赛场里，教练让我带给你。”我友好地微笑。
“哦，放桌子上吧。”越前龙马头也不回，不在意地说。
我将饮料放在桌子上，正欲离开时，心底却有一种奇怪的情愫牵引我回头。
我静静地望着越前龙马，珠玉般的汗水顺着他光洁的脸颊流下来，他头低得很低，额前墨绿色的发遮住了他的表情，我只看清楚他上扬的嘴角，那自信的微笑。
“你……很喜欢网球吗？”不知觉中，我竟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莫名的话。
“……”似乎感觉到有些奇怪，越前龙马抬起头。
第二次对视他的眼，琥珀色，如宝石般纯净，有着王子的高傲，也有着少年的纯真。
“刚才在场上，我看到你的比赛，很出色。”我淡淡地微笑，凝望着他。
“我知道你。”越前龙马的视线只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马上便移开。
“是吗。”我淡静地微笑，是啊，现在的杂志上还仍然有着我的名字与照片。
即使我不愿意，杉澄漠忘这个名字也已经印在了一些人的心中，也许以后会随着时光褪去，但是，无所谓了，不是吗？其实我只是想要一种平和普通的生活而已。
“你不觉得……网球这种东西真的很无聊吗？”我慵懒地微笑，有如穿透树荫下的碎光。
突然，越前龙马将肩上的毛巾拉下，放在沙发上，发出一阵闷闷的响声。
我一惊，然后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眸有如汹涌的大海，而此刻的神情却是平静的。
越前龙马面带暴风雨前的平静，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的心顿时紧缩。
“龙马，这次比赛怎么样了？”门再次被推开，响起的是一个意外熟悉的声音。
“漠忘？！”凯宾惊呼，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他的视线在我和越前龙马之间来回移动。
“凯宾？”虽然我心里也不置信，很疑惑，但是表面上比凯宾沉静多了。
越前龙马停止了前进，他琥珀色的眸子望着凯宾和我：“你们认识？”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我们三个站立着，互视对方，我看着凯宾，渴求他给我答案。
凯宾被我看得不知所措，越前龙马瞟了我一眼，走到凯宾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还特意转头望着我，高深莫测地一笑。越前龙马见我无话可说，立刻换上一副慵懒失望的表情，带上一瓶Pante便走出门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凯宾，气氛静得陌生。
我像小时候一样，走到凯宾身边，手搭上他的肩膀，仿佛一对好兄弟：“告诉我吧。”
凯宾笑了笑，拉我走到沙发那里坐下：“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和越前龙马扯上关系。”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直接切入正题，心中的好奇已经再也压抑不住。
“越前龙马，日本中学网球界No.1，仅仅1年级，151CM的个子，以很多奇妙独特的技巧打败了日本的很多高手。”凯宾向我解释。
“他有那么厉害吗？”我皱眉，心有不满。
“连我都在日美友谊赛上输给他了呢。”凯宾开玩笑似的傻笑，我却能看出他笑里的哀愁。
“是吗，你也输了啊。”我淡淡地说，“凯宾，这些年来技术退步了吧？”
凯宾无奈地捏捏我的脸颊：“我可是很勤快的，没有偷懒哦，越前龙马真的很厉害。”
“真想跟他交交手。”我胸口有一阵雾气，有一股冲动涌上心头。
“你姐姐……还好吧？”凯宾突然提起旧事。
我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病情恶化，去年就死了。”
周围气氛变得凝重，凯宾忧伤地看着墙壁，我则表情僵硬。
“对了，你这次参加全美网球赛，住哪里？”凯宾换了副表情，对我说。
“教练有安排住宾馆的。”我想起一会儿还有场比赛，起身，“教练说这也许是我最后一场比赛了，打得尽兴点也好。算了算了，反正我对网球也不怎么感兴趣。”
“你下午还有比赛吧？”凯宾看了看表，也站起来。“时间快到了呢。”
“对啊，还不知道对手是谁呢，总之我尽全力打就行了，真不希望再造成更多麻烦。”
这时，广播响起，直窜我的脑门，我专心听着。
“下面播报下一场比赛队员名单，请注意，由于选手临时调换……”播音员甜美的声音。
“啊，要开始了。”我脸上有种兴奋。
“来自日本东京的越前龙马选手，对阵来自美国的杉澄漠忘选手。”
我顿时蓦住，竟然会与……越前龙马交手？
我让一口气沉下心底，面无惧色地拿起球拍，对凯宾微笑：“为我加油哦。”
走廊的路竟然会那么长，我心里翻腾着一种奇妙的感情，是兴奋？不可能，网球这无聊的运动只是耗费体力和业余休闲而已，谁会为它牵动心情呢？
踏在绿色的草坪上，我与越前龙马之间只有一层网隔离着，他似笑非笑，我镇定自若。
越前龙马对我说：“真是不可思议啊，居然会与你交手，杉澄漠忘。”
我微怔，他什么时候记住我名字的？那傲慢的语气真令人火大。
走到自己的位置，裁判大声说：“比赛开始，越前发球。”
我紧紧抓着球拍，看着越前龙马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站在发球线上，一只手拿着球，拍打着，球不断弹动，越前龙马突然把球抛得很高，纵身跳起，用球拍打黄色的网球。
球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到我面前的地面上，不断旋转，接着，重重地弹起。
球快速向我射来，我稍稍扭头，球从我耳边带着风声穿过，落在后半场的场地上。
“15－0！”裁判及时地报出了此时的得分情况。
全场的越前支持者高兴地欢呼了起来，我不以为然。
哦？那就是外旋发球啊，久闻大名，今天居然能亲眼见到，心中的感情更为强烈。
很佩服那球的弹力与准确的命中率，但心底居然如此坦然，我觉得……
接着是第二球，越前龙马重复刚才的动作，我定睛，立刻判断是外旋发球。
球触碰到球拍，我已经知晓它的落地，上前几步，球拍下斜，稳稳接住了球。
力度如此大，我竟然有些承受不住，咬着牙，用力把这仍在旋转的球打了回去。
糟糕，由于球的力度，我没有控制好球的方向，轻悠的高球向下坠，越前龙马居然在地上滑行，看到球心后，跳起来，重重地击球。
只听见球落地的重声，越前龙马单脚着地，嘲笑似的看着我。
“30－0！”
依然是外旋发球，我立刻使出了“幻影步法”，快速地跑动着，让对手无法得知我的身影在何处。我能看到越前龙马眼里的惊讶，但球已打出。
我出色地击回，越前龙马普通地回击，我故意把球打到两边角落，让他来回奔跑。
他真的按照我的剧本去做了，正当心里有些高兴时，令我惊讶的是——
他竟然上网了！跑到网前，准备回击。
切，他以为我是谁？这么低智商，如果对手打出高球，他怎么办？
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也不了解他，算了，先打个高球试探一下。
他的短球冲我胸口，我侧身避过，从下用球拍将球高高挑起。
我看向越前龙马的位置，他，消失了！顷刻，他的身影出现在高空，将球击回，仿佛有闪电和狂风袭过，我齐肩的褐发被吹得凌乱。
“40－0！”
“你的那套步法……我也学会了。”越前龙马讽刺道。
我的心完全被愤怒取代，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被别人挑衅。
陷入了持久战，烈日晒得我脸上发烫，越前龙马强劲的绝招一一出现。
“GAME 越前，3－0。”
我觉得我很狼狈，居然在他手里没得到一分。
我，是美国大名鼎鼎的网球选手——杉澄漠忘，被称为女子网球界的明日之星。
我不能就这样惨败，真的！对不起球迷，也对不起我自己！
“MADAMADADANE。”这时，越前龙马冷不防泼了我一盆冷水。
我远视他得意的神情，越前龙马，究竟是何方神圣？！
“漠忘，你是怎么搞的？！怎么可以一分都没得呢？！”教练极度愤怒的脸。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到椅子前坐下，喝了一口清凉的水。
输就输呗！我输了就一无是处了吗？这种比赛真没意思！
中场休息时间结束，这是我的发球局。
我走到发球线上，低头看着手中黄色的球，可恶，真可恶！我不禁加重了力道，手中的球被捏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
不是决定不在乎了吗？是的，网球是我觉得最无聊最费体力的运动。
“你在犹豫什么？还不快点发球。”越前龙马不耐烦地说。
我把球抛得很高很高，看着球在蔚蓝的天空中即将落下，我用球拍重重地发了个球。既然到了这种地步，那么就干脆拼了吧！
前些日子我让公司替我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通告世界，等我——杉澄漠忘打完全美网球赛之后，就要退出网球界，从此再也不踏足网球生涯。
就那么平平淡淡的，我的表情就那么平平淡淡的，没有一丝犹豫。
很令人厌恶吧？在生活中，我没办法待人慷慨热情；打网球时，我没办法全心投入，完全认真地对敌，无论赢或输，都无所谓。
可是，这样的我，今天怎么会焦虑紧张起来呢？我怕输，我不想输。
“啊，是旋风扣杀！”观众席上传来一阵热烈兴奋的欢呼声。
越前龙马纵身跃上天空，似乎有龙卷风和闪电聚集在他身边，加强了他的气势。
他脸上的表情，凝重严肃中透露着微微喜悦，注意力全集中在眼前的网球上。
然后，重重地打出，汗水如坠落珠玉般滴下。
为什么要对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那么投入呢？为什么仅仅打一个球而已却那么开心呢？我咬紧唇，快步跑上前，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胸口一直有种感情被压制着无法释放，我觉得很闷很烦躁。
是我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吧？如果为了让自己开心，那么就放开一切，解脱吧！
打网球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别人啊。从开始到现在，难道我真的对网球没感情吗？
球击在球拍上，手臂传来一阵刺痛。我使劲把球打了回去，很高，很远……
只听到球落地的重响，接着是一片倒吸气的声音，观众的神情都非常惊讶。
越前龙马转头看着还在地上滚动的球，转过来用手按了按帽子。我以为他会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或者愤怒。等他抬起头，我凝神看着。是微笑，他笑了，也不是冷冷的笑。
“终于认真起来了吗？这样才有趣。”越前龙马的笑容只是一瞬间，可是喜悦依旧存在。
我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心里踏实多了，这种感觉，很清爽很舒服，很彻底！
接下来，我打着具有自己风格的网球，一球一球，伴随着我的微笑。
“GAME杉澄，3－4。”
比分到了3－4，我虽然追上来了，可是还有一局，如果这局输了的话，那么我就输了。
输了，输了……
那么，就代表我的网球生涯到此结束了吗？怎么可以，我还想继续打！
虽然很奇怪，但是我就是想继续打，不想停下来！
“你，是要退出网球界吗？”比赛期间，越前龙马边跑边对我说，那表情不像开玩笑。
我沉默了一会儿，接了他那球：“嗯。”难过，真的很难过。
我本以为越前龙马会再多说几句话，结果他却没有再说，一心一意地打球。
为什么很想哭呢？不是为了被他无视而难过，而是，我真的觉得不想放弃。
很快乐，真的很快乐啊，打网球是很快乐的事情啊。
这是我从和越前龙马的比赛上感受到的，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
可是，这件事几乎已经全球知晓，不能改变了，我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
“40－0。”渐渐的，到了赛末点。
“这一球，打得不要有遗憾哦。”越前龙马在发球时突然说。
我一怔，然后握紧了手中的球拍，大声而兴奋地回答：“嗯！”
这是强而有力的一球，真不愧是越前龙马，想让我掉入他的圈套。
我侧身斜击，重球被我一接，以高速球的形式飞上了天空。
越前龙马跑到后场，我嘴角滑过一丝笑意，中计了吧。
只见半空的球突然逆转，迅速往下落，落到网上，然后弹得高高的，轻轻往下落。
“擦网球！”越前龙马这时才反应过来，马上从后场跑上前。
已经晚了！我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不管他的速度多么快，也不可能……
怎么可能？！越前龙马在空中一个翻身，仿佛正在飞翔。他换了右手，接住了球。
挑高球，这次换我跑到后场，使劲全身力气，打出了一个扣杀。
球似乎冒着火焰，在空中以惊人的速度袭向越前龙马。
我以为越前龙马一定接不了，可是……
似乎一道光芒闪过，越前龙马的动作快得使我看不清楚。
瞬间，球就到了后场，轻轻地落下，我屏住呼吸，空气停止了流动。
“巨熊回击！”观众席上不知谁诧异地喊了一句。
“GAME OVER 越前龙马胜，5－3。”
全场响起热烈的欢呼声，越前龙马的支持者兴奋至极地呼喊着，跳跃着。
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好温暖：“你赢了。”我淡漠地说。
刚要抽回手，越前龙马却一下子握紧我的手，笑着说：“和你比赛十分愉快。”
“是吗？”我略笑，稍用力将手从他手中抽回，转身正要走。
“真的要退出网球界？”我听到越前龙马迟疑的声音。
“嗯。”我停在原地，声音充满了寂寞，“你有意见？”
“我是没什么，但是……”越前龙马微笑着看了看观众席。
怎么了？我也抬头朝他的视线望去。
“漠忘加油！我们永远支持你！”是球迷，我的球迷们……
他们举着我的照片，大声地喊着，仿佛想让全世界知道。
“漠忘，永远支持你！”“漠忘不要走！”“不要离开网球界，漠忘！”
温暖人心的话语，如一寸暖流在我心底荡漾，心里居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你看吧，这下你还要离开吗？”越前龙马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立即泼了他一盆冷水：“可是，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啊。”
我冷静地和璃会合，然后一起走出喧嚣的网球场。
我看了越前龙马一眼，他的脸黑得可怕，我居然会有一种内疚的感觉。
接受了教练的一顿大骂后，我清冷地说了一句“全美赛快结束了，这一个星期里我先住在原来的宾馆里，没关系，费用我会自己解决的。”
离开，原来就那么简单。
回到了宾馆，我走进房间，一下子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回想起今天的一切，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很不可思议。
我喜欢上了网球，我会为球迷的欢呼感动，我会为一个陌生男子内疚。
这时，响起一阵有节奏的“敲打声”，似乎是从隔壁发出来的。
我觉得很吵，人家正需要休息呢，是谁那么煞风景地制造这些怪音的？
声音似乎是从隔壁发出来的，我走出房间，敲了敲隔壁房间紧闭的门。
“里面的先生（其实不知道性别），里面的先生，请保持安静好吗？”我颦着眉说。
在我不耐烦地敲着门的时候，门开了。
墨绿色的头发，写满怒气和惊讶的脸，那琥珀色的眼眸使我今生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