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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话 不幸的人

七月最炎热的天气已经来了,星期五的晚上九点,沃德先生家花园里高大的树木开始清晰地显现在天空下,风雨过后的城市,露出缀满金色繁星的天幕。

沃德先生的家像座大公馆,在底楼的几个客厅里,时不时会传出音乐的声响,华尔兹舞和洛普舞蹈的旋转步子声,明亮的光带透过落地窗的缝隙闪射出来,照在一位在街角等候十点末班车的男孩脸上,他无比失落的眼神一直盯着在花园里忙碌的仆人们,想方设法扑捉他们所有人的动作,并且要抓住这些人的把柄,挑出这些人偷懒的坏毛病,然后告诉沃德先生,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捡回刚刚丢掉的那份工作。

一辆从喷泉大街方向驶来的跑车停在男孩面前,溅了他一身的泥巴,在街角等候公车的男孩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低下头,那种表情像是老鼠见了猫。

车上坐着一位阔气的大少爷,说他阔气不仅仅是披金戴银的打扮,还有在名贵跑车上坐着抽着雪茄的远方朋友以及三位看上去不太节俭的俏皮少女,这位少爷刚在沃德先生的家门口停下车,马上就有六位仆人屁颠屁颠地跑出院子,分别站成两排,这些人的低头动作简直就和街角男孩一模一样。

阔少爷正是这房子主人的儿子,他没有立刻把车开进院子,而是侧目对那男孩说到:“瞧瞧这位是谁,不是我家的男仆丹尼吗?老天!你一定又惹我父亲生气了,而且看上去要比前几次更糟,怎么,他没有强迫你为我的弟弟洗尿布?”

伴随着少爷那目中无人的挑衅,车上的人全都哄堂大笑起来,站在两旁的仆人也想笑,但是不敢笑出声音,于是就把笑意偷偷地藏在肚子里。

“让你费心了,沃德少爷,我认为你父亲的做法十分正确,他赶我走是因为我不小心把杯子里的开水洒在了婴儿车上,可是我当时实在没办法注意到脚底下的皮球。”丹尼的眼睛涨得通红,就像刚刚生过气,可是他又不敢朝少爷发火,要知道在这座城市的上流社会里,普通平民是没有权利为自己保住尊严的。

“哦,那可真是不幸,我原本打算让你搭上我的新车,去喷泉大街的好望角兜风,”沃德少爷又插上一句,只不过这句话是对他身边的少女们说的:“总得有人替我照顾我的爱车,亲爱的,丹尼才来我家工作一个月,在这个月里,我居然没能赏给他洗车的机会!”

又是一阵嘲笑,这笑声如同天空中的炸雷,击中丹尼的后脑,他整个人仿佛是落入深渊,险些掉入臭水沟里,幸运的是,十点整的末班车来了,丹尼带着一身的晦气飞似的登上公车,而在坐上公车的一刹那,丹尼才敢朝已经看不见他的沃德少爷瞪眼睛,他隔着那结实的窗户对他说:“呸!你和你的跑车都见鬼去吧,谁稀罕!而我呢,我将来也会有的!”

对生活在这座城市最底层的穷人而言,喷泉大街就是有钱人的天堂、富贵与荣耀的象征,尽管在这里担任男仆不是一份体面的职业,但确实足够养活一家三口,特别对丹尼这种非常需要工作的人来说,可是今天,他不仅丢掉了这份工作,还很有可能会让他在上流人士面前抬不起头,因为让他丢掉工作的原因,是可以当成谋杀婴儿的罪名被沃德先生告上法庭的。

带着一整夜反反复复的不安,丹尼回到自己家中,他的家只是一个楼顶上的小阁楼,他管那跟笼子似的小空间叫做家,由于他找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所以邻居家的灯火早已熄灭,而只有最靠近下面的那一层是亮着的,这最下面的一层住着一个老太婆,也许她还不算老,可她却像巫婆似的对待楼上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交不起房租还懒着不走的房客们。

属于丹尼的那间小阁楼里从来都不会有像样的摆设,陪伴他的只有一张一米多宽的木床,还有摆在床头的相片,相片里的那个人长得和丹尼很像,但是丹尼很清楚,他永远都没有相片里的哥哥优秀。

听到阁楼里有人回来了,楼下立刻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脚步的还有一长串钥匙发出的声音,那人借着昏暗的灯光从一串钥匙中挑出最小的那一把,打开丹尼的房间门。

进来人的脸上贴着一层保养肌肤的黄瓜切片,嘴里抽着廉价的香烟,她在不停地朝外吐烟圈同时,看到了这一天中她最不想看到的人,而这个进来的妇女恰恰也是丹尼最不想看见的,她的出现意味着这个月的房租又到期了。,

“妈妈,是我,丹尼,我回来了。”丹尼对面前的女人说,他的声音很小,小到让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妈妈?你总是在拖欠房租的时候才会这样叫我,听着,即使叫我妈妈也不行!因为我不想有一个拖欠房租的孩子,”继母的嗓门很大,当然,她只有在上门催债的时候才会这样说话:“沃德先生打过电话给我,你居然敢拿开水泼车里的婴儿?上帝,你的愚蠢作风就和你那倒霉的亲生母亲一样。”

“啊!不许你侮辱我的母亲!”丹尼从床上蹦了起来,床沿上的相片翻滚到地上,由于相片的老化,上面的人物看上去就像是六十年代的嬉皮士。

“她嫁给一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因为她长得愚蠢,所以才会嫁错人!”

“听着,你敢再说她的一句坏话,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里!”

“当然你的哥哥是个例外,他曾经很优秀,一度被评选为城市里最杰出的男青年,”这个时候,继母看到地板上的相片,她指着那相片说:“可是太遗憾了,为了某个不成器的弟弟,他居然也会傻到去抢富人家的钱,到头来,他还是服下一颗制式步枪的子弹,下了地狱。”

“我让你住口!没听懂我的话吗?老女人!”

“老女人?你居然用这种态度和你现在的监护人说话?”继母脸上的黄瓜片几乎在一瞬间震落下来,露出一张足以辟邪的老脸:“你立刻给我滚!滚到贝尔大道的贫民窟去,带上你哥哥的相片!还有所有不该出现在这的东西!我不想再闻到丹尼家族的气味了,它简直就和你父亲身上发出的臭味一样难闻,就像是会传染的瘟疫,让我发疯!”

丹尼早就想这么做了,他快速地将阁楼里能带走的东西都装进了包裹,尽管这是在他丢掉工作后才做出的决定,但是他对这个城市乃至生活的绝望,从失去单亲的那一天起就有了。

贝尔大道的贫民窟坐落在城市的最北郊,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是些无家可归的乞丐,也有像丹尼一样对生活失去希望,在寻死的前一个晚上稍做休息的,不过在所有人当中,丹尼无疑是最年轻的一个,如果算上今天的生日,他才刚满十八岁。

贫民窟的空气中明显带着酸腐的味道,那也许是有人将放任不管的尸体抛入内河引起的,在可以看到马路灯光的地方,支着许多由慈善会发放的蓝色帐篷,城市里的人很不喜欢流浪汉,但又不忍心看他们糟蹋环境,于是就想出了法子,在城市里划出一块最偏僻过时的角落留给他们。

丹尼的下半辈子恐怕就要和乞丐生活在一起了,他找到一块比周围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盯着漫天的繁星看得入神,而在过去,他甚至分不清星辰和城市的灯火。

就在这时,一个骑着毛驴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用发黄的头巾抱住整个脑袋,把脸也遮住了,丹尼能看出这名男子大约是四十多岁的样子,他的脸色有些发黑,长长的胡子梳理得井井有条,总之看他那模样,如果穿戴得再好些,人们肯定会以为他是什么豪门贵族的人,他看到丹尼在看他,就从驴上下来,他颇为好心地递给丹尼一块发霉的面包干,丹尼嫌面包太脏没有接过去,那男子问到:“这么说你能看见我?”

丹尼对这个人有些厌烦,他对他说到:“你打扰我数星星了。”

“好吧,我也数了一辈子的星星,事实上,天上的星星总共只有三颗。”神秘男子收回面包干,又私底下抽出一张卡片,塞到丹尼手中。

“你是说,它们真的只有三颗?这一点都不好笑,伙计,我曾在精神病院当过清洁工,那里的精神病人通常也会这么说。”

“只有三颗星,不会再多了。”

“那么,请你告诉我它们的名字。”丹尼又朝男子瞥了一眼。

然而,男子就像是被风刮跑的尘埃,消失不见了。

丹尼这才意识到手中有他留下的东西,这是一张类似推销广告的明信片,唯一不同的是,明信片上经过了特殊处理,居然还会在夜晚发光,通过那些闪闪烁烁的荧光,丹尼清楚看到上面写着:“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人们,想要前往一个完美的、人人平等的幸福乐园吗?我就是为你们打开幸福大门的斗篷先生,如果你愿意前往,就来太阳升起的东方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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