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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山雨欲来

在长鱼酒最终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吴起低沉的声音,如呓语般在他耳畔轻轻呢喃:“所谓大宗师,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沉睡于血脉之中的古老力量,这力量能教人夜半背山逃跑,能让相濡以沫的两条鱼放弃彼此,相忘于江湖。能让满身是血的鲲鹏不顾一切冲上天穹,冲开身上沉重的枷锁镣铐……”

他黑色的影子开始变模糊,变淡,慢慢淡成一个冷硬的轮廓,最终缩成灰色的小点,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大片黑暗如幕布遮天蔽日,长鱼酒三人终于失去了意识。

“放心,不过是让你们好好睡一觉,做个好梦。等醒来时,一切都会好的。”吴起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浮动,好似在诱哄小孩子入睡,带着某种说不分明的魔障。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真的都会好吗?

“你们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办。”吴起冲昏睡的三人扬了扬下巴,吩咐一旁候立的商人道,“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是!”

伴随着“嗒嗒”的马蹄声和滚滚车轮声,商队马车缓缓驶出密室,驶出“沉璧”看似狭小的店铺,驶上了郢都城繁华又冷清的大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卞和的哭声终于得到了回应。远在郢都王宫里的楚文王听闻此事,心中异常震惊,于是派遣使臣前往荆山查探情况。

当使臣跋涉千里,最终踏上那片凄凉的大地时,卞和的血泪已经流干了。血和泪,统统流干了,流得一滴不剩。天地间一片萧条,唯有冷冷的风扬起亿万年前的尘土,无情吹打在使臣脸上。天地山川孤独寂寥。

使臣寻觅了许久,终于在荆山脚下一片灌木丛中,发现了那个年迈苍老的男人。因为没有双脚,所以极其容易辨认。可以确信,他就是楚王要寻找的那个男人。

他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山脚下湿漉漉的泥土几乎要将他埋葬。

他的双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蜷曲着,皮肤干裂皱起。他侧躺在地上,枯黄的头发凌乱披散,白衣襟上血迹斑驳,两条胳膊仍然保持着临死前怀抱玉石的姿势,就好像他曾经无数次怀抱着信念那般。

血已流干,他的躯体干瘪而僵硬,仿佛一只死去的大甲虫。

使臣默默地在他身边跪下,用自己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一点一点,奋力将卞和的尸身从泥堆里刨出来,湿软的泥土在使臣身边堆成一座小山丘。

卞和的脸是苍白的,没有血色,上面写满了不甘与遗憾,不甘心他最终没能将玉石献于楚王,遗憾他这一生竟无端做了这玉的奴仆,终其一生都在等待。

卞和的怀中空空如也,没有玉,也没有石头。玉去哪儿了?石头又去哪儿了?使臣茫然地站在荆山脚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咕嘟咕嘟!”

身后的溪流中忽然冒起一串绵密的水泡。两条鱼儿合力托着一块玉石浮上水面。日光忽然穿过浓厚的云层直射下来,照在溪流中,照在玉石身上。在阳关的照耀下,玉石表面隐隐有光泽流动。

“是那块玉石吗?也许吧。”

使臣从鱼儿那里接过玉石,小心地揣在怀中。自此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本应该回郢都楚宫复命,但他并没有就此离去。

他转过身,看着卞和僵躺在尘土之中的尸身,轻声呢喃道:“你不该是这样离开的。”

仿佛是回应使臣的话,卞和身下的土地忽然裂开了,裂成一大块一大块,裂痕宛如蜘蛛网一般,顷刻间遍布整片荒凉大地,并朝着更遥远的地方蔓延而去。

“这地方裂了,不再适合你待下去了……”使臣用身上唯一的佩刀砍了几根树枝,用这些木料打制成了一艘简陋的小舟。

“你辛苦劳累了一辈子,死后便自由快活些吧。”

小舟在溪水中轻轻摇晃,载着卞和的躯体顺流而下,漂到遥远而迷濛的江湖里去了。

日光下彻,鱼儿们围着小舟欢快地打着转儿,唱一曲有关风的歌谣。

楚宫。

宫灯摇曳,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响声,明暗无定。暗色帷幕从房梁垂下,遮蔽大半座宫殿,仿佛郢都城上空凝聚不散的积雨云。

一场倾盆大雨即将落下,楚宫之内寂静一片,无形之中被某种压抑的紧张感所笼罩。

“沉玉先生,不必拘束,起来吧。祭天大典相关事宜,你近日筹备得如何?”

楚王端坐在尊贵的王位之上,低头俯瞰阶下跪着的那个人。

“启禀大王。”吴起恭敬地拱手沉声道,“与祭天大典相关的事宜,微臣已悉数打点完毕,祭坛牲口礼器及相关人员皆已准备就绪,大王可亲自莅临检视。唯有庆典服饰尚在赶制之中,臣不日前已派人前去催促,相信三日之内,便能将衮服成品呈到大王面前。”

“嗯……”

楚王沉吟着点了点头,道:“很好。重要的祭祀仪式,就要提前做好充分准备,免得庆典中途遇到什么不测之情。你马上派人去司制传话,祭典事关重大,寡人明日就要见到衮服成品,不然他们统统要掉脑袋。”

“大王说的极是,微臣这就去办。”吴起俯首,恭声道,“孔子《礼》曰:夫祭为物大矣,其兴物备矣。唯充足筹备,礼方可顺利实行。如今一切皆已准备就绪,大王只需高悬于王座之上,安然等待冬至之日到来。”

“嗯……”

楚王沉默着思索了片刻,又问道:“尸的人选定下来了吗?”

所谓“尸”,即是在某些盛大的祭祀仪式中,由活人来扮演所祭之神,代表所祭之神接受祭享与天子朝拜,可谓神的化身,身份尊贵无比。

不过,这场祭典中“尸”的身份究竟是否尊贵,并不在楚王的考虑范畴之内。

“启禀大王,‘尸’的人选已经确定。”

吴起忽然上前一步,左眼微微眯起,压低声音道:“此人乃客家巫族祭司,地位崇高、身份尊贵,法力高强且经验丰富,主持过大大小小无数祭典,见识过人有魄力,是‘尸’的不二人选。最为关键的一点是……”

他勾起嘴角,用上扬的语调小声道:“最关键的一点是,她听我们的话。”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楚王原本紧绷的身躯瞬间放松了下来,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他长舒一口气,身子微微向后靠了靠,镇定地开口道:

“不但尸祝要听话,寡人要这所有参与祭天大典之人都乖乖听话,如此,方可确保祭典万无一失,顺利进行,先生可懂?”

吴起俯首作揖,“大王尽可放心,这一切微臣早已打点妥当。整场祭典从头至尾,统统都是我们的人,上到尸祝,下到呈菜呈酒的礼官、祭官,他们全部都会乖乖听大王的话。”

“嗯,那就好。”楚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沉玉先生。”

吴起跪地叩首,用不卑不亢的语气道:“谢大王赞誉,微臣惶恐。”

“先生大可不必惶恐。”楚王淡笑一声,道,“此番祭天大典,反对者大有人在,先生身上的担子可不轻,要挑挑好绝不是件容易事。”

吴起恭声应道:“是!微臣绝不负大王殷殷期望,定要挑好这重担,令其余六国对我大楚顶礼膜拜。”

大殿里沉默了片刻,楚王又开口道:“周天子那边有动静吗?”

“启禀大王,什么动静都没有。周王室式微,早已失去了开口的权利,只能龟缩于一隅苟且偷安,大王根本无需将其放在心上。”

“当真一点动静都没有?”楚王有点不相信。

他顿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道:“哈哈!祭天大典本是象征天子权力的祭典,唯有天子方具有资格举办。如今寡人于南域封地举办祭天大典,周王室敢怒而不敢言,想必已是末路之徒,不堪一击了。”

吴起颔首道:“大王说的不错,周王室早已成了摆设,无需理会。”

“那其余诸国呢?这些日子以来,唯有齐、韩两国遣使臣献上贺礼,其余几国皆无任何表示,难不成也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大王英明。”吴起叩首道,“如今我大楚国力强盛,疆土绵延千里,步兵骑兵勇猛难挡。其余诸国虽不满我等如此作为,却又忌惮我大楚兵力雄厚、疆域庞大,只得忍气吞声一言不发。”

“可他们也未曾表露出臣服之意。”楚王皱眉道,“昔日齐桓晋文霸主之位,乃是由各路诸侯倾力举荐、共同推选而成。若无其余诸侯倾力扶持,寡人又如何得以轻易坐上这霸主之位?”

“大王想要他们臣服于您,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吴起抿唇一笑,凑近楚王,压低声音小声道,“等到大王的军队开到他们国家边境上的时候,他们就是想不献上贺礼都难喽!”

楚王也笑了,笑得贪婪而诡秘,“先生说的极是!”

仲尼已经死了,礼乐成了过去的故事。在这个漫无王法、礼崩乐坏的年代,冰冷的刀剑是唯一的通行证。武力,唯有武力才能征服天下。

“大王尽可放心。昔有管仲辅佐桓公称霸,今有吴起辅佐大王称霸。祭天大典虽是第一步,却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微臣将拼尽全力担保此次祭典顺利举行。到时候大王的威名必将震慑宇内,使四方诸侯来朝,跪伏在您脚下,做您的子民。”

“好啊!”楚王拊掌道,“有沉玉先生这句话,寡人便可高枕无忧了!那么,寡人便高悬于这王座之上,静候冬至之日降临。到时想,必会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盛宴。”

吴起眯起双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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