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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封侯

晚霞旁落,徒剩余晖。

没有人知道书生从何处来,甚至也没有人知道书生何时来。他仿佛凭空而来,不受时间与空间的约束,来与去都是他的自由。他手里拿着一卷书,似一边行路,一边苦读,显得极为用功。但他的书上无字,整卷书都是白纸,而他此时却放下书,正对着金钗夫人傻笑,仿佛他的魂已被勾住。

他轻声道:“姐姐,你在挡我的路。”

金钗夫人起初以为遇到什么高人,绝情刺已然握在手上,伺机而动,但当她上下打量起书生后,方发现站在她眼前的只是个弱不禁风的书生,且稍带着些许傻气,遂娇笑道:“哎呦,却是头一回有如此俊秀的小哥叫我一声姐姐。你走吧,回去好好读书,姐姐不与你计较方才的事。”

书生却并不走开,似笑非笑道:“姐姐,你在挡我的路。”

金钗夫人只当自己真的挡住书生的路,遂侧身让路,娇笑道:“天色已晚,快些回家吧。听姐姐的话,这几日小镇不太平,尽量少出门。”

书生仍站立不动,似笑非笑道:“姐姐,你在挡我的路。”

金钗夫人总算心生警惕,发觉此事另有蹊跷,遂试探道:“什么路?”

书生似笑非笑,反问道:“非大非小,非直非曲,非山非水。姐姐你说,我要走的是什么路?”

金钗夫人大惊,总算明白书生要走的是财路,而非脚下的路。但观眼前财路,唯白玉笙身上藏宝图最是诱人,莫非他亦是奔着藏宝图而来?由此一想,她已然视书生为大敌,遂喝道:“你是何人!”

书生轻“嘘”一声,似笑非笑道:“姐姐,你最好不要知道我是谁。”

金钗夫人道:“为何?”

书生上前一步,贴近她,轻声道:“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知道我是谁的人最后都会变成死人。姐姐这样漂亮,若听我一句劝,以后不要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在家相夫教子,也算是件功德事。”

金钗夫人猛地后退一步,惊道:“你到底是谁!”

震惊之余,手中绝情刺已伺机而动。但一则她尚不知书生的来历,更不知书生的武功路数,遂不敢轻举妄动;二则她用余光瞥到小燕子的银针已然滑落指间,若在她与书生动手时,小燕子趁机偷袭她,却是不妙。如此一想,便只能静观其变,走一步看一步。

没有永远的猎物,亦无永远的猎人。她是猎人,却随时都有可能变成猎物!

小燕子却“咯咯”笑起来,竟是收起银针,不无惋惜道:“我说夫人啊夫人,你连他都不认识,还是赶紧走吧。他让你走,其实是想饶你一命,等他出剑时,你再想走,却已来不及。”

书生道:“喔?你知道我是谁?”

小燕子道:“本来是不知道的,怪只怪我不小心看到你的剑。普天之下用这种剑的人并不多,而你,却是他们之中最厉害的人物。”

书生似笑非笑,不无惋惜道:“小燕子啊小燕子,你当真冰雪聪明,弄得我都舍不得杀你。只是我曾经发过一个毒誓,知道我名字的人要么他死,要么我亡,这却如何是好?”

金钗夫人上下打量起书生,目光最终落在他的腰带上,惊道:“原来你……你是杀手封喉。”

杀手封喉,从未失手。

称一个人为杀手,很大程度上是蔑称。只因江湖之上,杀手是一个较为另类的群体,他们只为钱杀人,为别人杀人,他们是索命的鬼魂,是地府的阴差。在外人看来,他们没有情感,不问缘由,只要价钱合理,便开杀戒。可以说不论黑道白道,无不痛恨杀手,只因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杀手的目标。

封喉本名封侯,在封侯前面冠以“杀手”二字,并将“王侯”之“侯”唤作“咽喉”之“喉”,却更多出于敬畏,只因他是杀手中的杀手,他就像一名天生的猎人,他的剑总能将他的猎物一剑封喉。一提到杀手,江湖客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

封侯看向金钗夫人,似笑非笑,不无惋惜道:“很遗憾,你猜得没错。如今,你已是个死人……”

话音未落,他腰间的银白腰带竟似长蛇吐信般弹出,直取金钗夫人的咽喉。金钗夫人圆睁着双眼,一脸不可思议,身体却直直向后倒去,手中则攥着一根未及打出的绝情刺,而她那支雕龙琢凤的金钗跟着掉落地上,断为两截。

封侯的剑,一剑封喉!

他的腰带,就是他的剑。他的剑杀人不沾血,只因他的剑太快,血未溢出,剑已收回。收回的剑复变成腰带,系于腰间,软软绵绵,整整齐齐,绝不似传闻中杀人不见血的剑。

小燕子心下大惊,嘴上却道:“好剑,好剑!傻哥哥,你说是他的剑快,还是你的剑快?”

白玉笙愣在当场,竟不答话。

他看到封侯的剑,直取金钗夫人的咽喉,剑招太快,一招变两招,如流星般一闪而过。师父曾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虽看到那一剑,却未必能躲开,一旦躲不开,便会被一剑封喉。

封侯似笑非笑道:“喔?他会使剑?”

小燕子眼睛骨碌碌一转,跟着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不信?傻哥哥不仅会使剑,而且是一位使剑高手。但他的剑从不轻易出鞘,只因他极少遇到能迫他长剑出鞘的对手。”话至此处,她似乎临时想到什么别的,似有深意道:“喔,你可曾听过太白十三剑?”

封侯道:“听过。”

小燕子道:“他们的剑如何?”

封侯稍一细想,回道:“没见过,不过他们的师父太白老怪是一位用剑高手,号称天下第一剑,想必他的徒弟不会差到哪里。”

小燕子道:“你说得很对,太白十三剑阵威力无穷,攻守兼备,循环不息。你或许不知道,他们只用一招便击败我,但他们却被我的傻哥哥一招击败。你说,我傻哥哥的剑法如何?”

封侯听罢,微微一怔。他看向白玉笙,目光最终落在白玉笙的剑上!

剑名秋霜,秋霜切玉!

的确是一柄好剑,一柄他从未见过的好剑。能拥有这柄剑的人,剑法一定不差,他开始相信,眼前的白衣少年是一位用剑行家。剑客爱剑,此时的他不再贪图宝藏,而一心要夺下白玉笙的剑。

一念及此,他向白玉笙发起挑战:“极好,极好!你来跟我比试,用你的剑。”

白玉笙如梦初醒,方知眼前之事。他看向小燕子,小燕子也在看他,她眼睛很大,且很明亮,就像天上的星辰。星辰一眨一眨,她的眼睛跟着一眨一眨,骨碌碌打着转,像是在说话,像是在暗示。他已见惯她的这种眼神,因而看到她眨眼时,便如同看穿她的心思。

他收回目光,转向封侯,面有不屑道:“我不跟你比,我的剑会杀人。跟我比剑,你会死的很惨。”

封侯道:“自入江湖,便抛却生死。废话少说,出剑吧。”

白玉笙却并不出剑,看向西天最后一抹晚霞,缓缓道:“你的剑很快,其实你可以再快点,方才杀金钗夫人时,明明一招就可以,你却用两招。我猜,你很喜欢挑战自己,故意用两招以体现自己出剑的速度。但遇到真正的高手,容不得你犯错,犯错会致命。”

封侯听罢,愣在当场,他着实未曾想到眼前这位不起眼的白衣少年竟能看穿他的剑招。他收起笑,只因他已视白玉笙为劲敌,他是天下第一杀手,出道以来,却是第一次遇此强敌。

他紧紧盯着白玉笙,回道:“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剑。”

白玉笙却抱剑而立,面有不屑道:“我不会跟你打,只因我不想杀人。你赶紧走,从此不要再做杀手,在家读书便算是件功德事。”

封侯发狠道:“你很狂,我现在不要宝藏,只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他缠在腰间的腰带复似长蛇吐信般弹出,直取白玉笙的咽喉。但就在他的剑离白玉笙的咽喉只有一寸时,竟是僵住。僵住的不只是剑,还有他的身体。原来,他的咽喉处已插入一枚银针。

满天星,洒银针。银针过,不留痕!

有风吹过,封侯蓦地倒下,一同倒下的还有他的剑。既是他的剑,又是他的腰带,软软绵绵,绝不似剑。

腰带本该系在腰间,而不该用来杀人!

小燕子拉着白玉笙的手,浅浅一笑道:“傻哥哥,咱俩可真心有灵犀,你是如何猜到我想偷袭他的?”

白玉笙道:“你眼睛骨碌碌一转,我便知道你的心思。”

他嘴上虽笑,心却笑不出。

他盯着地上横竖躺着的六具尸体,有些愣出神。虽说他们都是江湖客,他们的命早已交给江湖,可如此凄惨下场,当真令人唏嘘。他想逃离江湖,逃离这个命不当命的江湖。

但他深知,他只会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仅一个时辰,便接连遭遇三拨江湖客,绝非巧合。他们不远千里,专程来找他,口口声声要藏宝图。更可怕的是他们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凶狠,若非小燕子机敏,合二人之力都未必是封侯的对手。

如今,江湖客听信传闻,都以为他身上有藏宝图。

他忽然想起最近七里镇上新来的许多江湖客,他们或背刀,或提剑,或提着酒葫芦,皆四处搜寻。此时他才恍然明白,他们是在找他,确切说,他们在找他身上的藏宝图。

他不知道藏宝图,更不知道宝藏。

但江湖客已认定,认定他身上有藏宝图,认定他知道宝藏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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