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郡，春日。
一场大雨不期而至，像是天上漏了道口子，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聚集着权贵豪族的青衣巷内，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站在巷口屋檐下，面色愁苦地看着滴落雨水，唉声叹气。
檐角雨珠飞落，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那少年愁眉苦脸，清秀小脸皱成一团，似是天上下得不是雨，而是时刻都会落在他身上的刀剑般，那副愁苦模样引人发笑。
青衣巷口处是一家小书坊，贩卖些常见的经史子集、话本小说，以及毛笔、砚台等文具，此时书坊老板见这大雨一时半会也难得停，反正平日里也难得什么生意，索性就准备关门收店，早些回家。
那位年纪颇大的老板不经意间看见了少年，瞧见他脸上的苦闷表情，笑呵呵问道：“燕云，今日松山院不是有先生讲经义嘛，怎么还逗留在这里，不怕去晚了挨先生的骂啊？”
名叫燕云的少年平日里也常来小书坊，跟老板也算是熟识，此时苦笑着说道：“今日是徐皓夫老先生讲前朝《经》、《史》，徐老先生最恼怒有人在他课上迟到，衣冠不整，现在去了，是挨一顿板子，不去，明日也是挨一顿板子。”
老板眨了眨眼，笑问道：“那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燕云摸着头，嘿嘿笑了两声：“那还是不去罢。”
老板指了指少年，笑骂道：“就知道你是个奸猾的小子。”
“哦，对了，你要的《东斋野集》、《湖亭怪谈》得过两日才到，不过又另外一本给你。”老板退回小书坊，翻翻找找，寻了一本泛黄薄书出来，递给少年。
燕云瞥了一眼书名，《南柯集》，嘀咕道：“诶，没看过的，那个书生写的？”
老板甩了少年一记白眼，颇为得意道：“你这不学无术的小子，圣贤诸子的道德文章不看，偏爱些荒诞志怪故事，平日不是吹嘘遍览群书，这时候就认不出来了？”
燕云也不理会老板的打趣调侃，随意翻了几页，扫了几眼：“紫禁城？没听说过这地方啊，白云城主又是哪位江湖高手？哦，日月神教，名字取得挺霸气。”
少年扬着手中的泛黄薄书，质问道：“哪里是什么鬼怪故事，明明就是侠义小说话本。”
老板斜睨着燕云，眼神颇有鄙夷，没好气道：“你这浅陋的小子知道些什么！这本《南柯集》是前朝一位书生所写，其中故事都是其亲身经历，那书生幼年时常做梦，梦中经历的便是书中故事，那书生常说什么大千世界，天外有天，旁人只当他读书痴了心神，后来那书生中年时将梦中经历一一写出，就是这本《南柯集》。”
“还有这般故事。”少年一下子起了兴致，随意问了一句：“后来那书生怎样了？”
老板叹了一声，道：“谁知道呢。只是听说有一日大风大雨，雷电交加，那书生抱着许多故事小说，从三层高的楼阁上一跃而下。”
“啊？”正迫不及待翻着书的燕云怔住了。
老板拍了一下少年的头，恼道：“乡野传闻而已。这本书也是前些日子偶然找见的，你不是喜爱这些故事么？送你了。”
燕云欣喜地把泛黄薄书揣在怀里，瞧得雨小了些，对着老板摆摆手道：“郭老先生，谢你了。”
说完，一手抱着头，一手按着怀里的书，一鼓作气冲进雨幕中。
已是花甲年纪的老板见了那少年滑稽的背影，摇头一笑道：“真是没个读书人的样子。”
……
狮子楼，春风雅间。
一阵阵细碎低语响起来，像是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
“宋大人，此事宜早不宜迟，否则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你我都担不起！”
坐在窗边的中年男子皱起眉头，身上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散发出来，想来是久居上位才能养成，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但也不大，仅仅能让雅间中的两人听到：“赵敬松，本官做事还要你教？那妖女窃了天龙寺的‘大真幻宝塔’，一路从上京逃至武陵，你莫非以为此事无人在背后指使么？杨大人那里我自会去说，擒一个自在天的妖女容易，可是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更为重要！”
先前压低着声音说话的长须枯瘦文士脸色变了一下，随即垂下头道：“宋大人心有定计，运筹帷幄，那在下便放心了。”
枯瘦文士不咸不淡说了几句，然后就从雅间退出去了。
面目威严的中年男子饮了几口酒，自顾自道：“自在天图谋天龙寺的‘大真幻宝塔’作甚？一件上品法宝，值得冒着于佛门交战的风险？”
雅间东侧，一面秋日泛舟屏风上，一道身影扭动，如同从纸上走下来一样，眉眼灵动，身躯却是如薄纸一片，“当年左端明修行走了歧路，迟迟破不了劫关，后来在天龙寺参禅三年，最后借助‘大真幻宝塔’一去心结，度劫破关，说不定那座宝塔内藏着何种玄机，否则元碧心哪里要费尽心思从天龙寺窃了它出来。”
“左端明啊。”中年男子意味深长的念出这个名字，“此人数年前就去了周天之外，既然事关这般大修士，倒是要谨慎几分，不然给赵敬松那小人抓到机会，定会去杨如晦大人那里参我一本。”
“衣客，拿我令符去调‘羽卫’五十，‘石卫’五十，‘御卫’五十，务必在这几日将那妖女擒获。”
有着古怪名字的“纸人”接过了铜铁铸就的黑色令符，轻声说道：“元碧心是自在天长生殿门下，一身潜匿藏形的功夫出神入化，连天龙寺的和尚都察觉不出来，她若是想藏住，我又哪里找得出来。”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道：“长生殿的‘息光藏息术’厉害，难道你东灵门的‘纸化魔灵，化身千万’的本事又差了吗？此事牵涉甚大，收起你那惫懒性子。”
“纸人”嘿嘿低笑两声，身躯瞬间如纸张卷成一团，裹着那枚黑色令符，腾着一阵风从窗外飘荡出去。
中年男子手指轻敲，楼外，已是风雨渐收。
不过，楼内却是一股风雨欲来的势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