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郎突然有些理解当初某个青面兽当街卖刀怒杀人的举动了。
当刀是为了在帝都待一个月，好好准备灵院的大考。当刀是为了寻一处铺面，好有些赚钱的营生。当刀是为了在这寸土寸金的帝都谋个住所，不至于艰苦卓绝的去荒郊野外。
赵三郎拿着拿长衣刀当来的三百两银子站在十字街头，很诚恳的意识到，这些借口当真很扯淡。
当刀，是为了能和眼前女子租住一个房子。
两个人都开始垂头丧气。
三百两能干点什么？
若是在并州那种地方，稍微有点营生门路的家庭一年到头，拼死拼活也不过三十来两银子。可拿着相当于并州人十年积蓄的三百两银子，在这帝都能做什么？
早餐甜浆粥外加倆肉沫烧饼，午饭一人一碗牛肉面片，晚饭即便就是啃馒头，一天一人便是二两银子，两人便是四两，一个月便是一百二十两，加上偶尔的酒水之类，勉强算作一百五十两。
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外加灵院考试时的一身行头，剩下的一百五十两打得住？
帝都居，大不易。
赵三郎晃悠着去买午饭，灰白眸子里满是愁苦，诸如银子铜板之类。
但是很快赵三郎带着两碗卤煮火烧满面春风回来了。
赵三郎灿烂吃完不辣不要钱的火烧，拿筷子敲了敲楚灵儿的碗沿，指着不远处围成一圈的人们，眉飞色舞道，“我们的银子来了。”
帝都有三多，酒馆多，茶舍多，青楼多。
但在多如牛毛的青楼楚管中，眼前这一家也是顶有名的风月场所。
老鸨是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这些年却从未风言风语传出。不管世族公孙和膏粱子弟为了一位花魁，如何冲突纷争，不管双方打得如何昏天暗地。但开张十二年，似乎总是夜落开门，鸡啼打烊。任你是尚书的儿子大将军的孙子，无论昨夜你是怎样的“征战沙场”，鸡啼声起，便得立马滚蛋。这些年来，这家没有招牌的青楼前，实在有太多王孙贵族被****着丢出大门，传为笑谈。
天刚晌午，远远没有到开门的点儿。但此时此刻这家被市井百姓唤做清凉苑的青楼前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围了一圈。
虽说银子来了，可赵三郎和楚灵儿并没有前去凑热闹的必要。
因为引起围观的始作俑者，是一张一人高的帛书，书上有龙飞凤舞半人大的六个字。
赵三郎和楚灵儿隔了一条街，都瞧得清清楚楚。
“求医，寡人有疾。”
楚灵儿眉头跳了跳，扬起脸，笑道，“三郎，走一个？”
青楼前敞开的大门外，清凉苑的伙计目瞪口呆。围观的热情民众整齐发出一声惊叹。
穿过山和大海，穿过人山人海，赵三郎和楚灵儿撕了榜，施施然的挎进了青楼。
那张榜，挂在门口，一刻钟还没到。
…
…
大堂窗明而几亮，中间一方铺着红毯的舞台上，几名腰身袅婷的女子正在拨琴弄弦，清丽眉眼间满是温柔。
两壶清酒，两盘瓜子硬果，四碟甜酥点心，便是瓜果盒子也是黑底红漆的精美盒子。此间的豪奢陈设，让赵三郎觉得实在是很好的享受了。
赵三郎自然不是头一次进青楼的雏儿。当初在常胖子那个狐朋狗友的怂恿下，赵三郎很无辜的去了一次青楼。虽说那种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第一次青楼之旅，花了大几百两银子，听那个花魁弹了一夜的琴。可赵三郎总觉得既然不是人生第一次，总该表现出些许的镇定与从容。
可楼上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和轻笑声，显然他们的撕榜惊动了楼内的大小姑娘。赵三郎瞬间便手心里出了汗，眼角余光里，那个紫瞳少女更是满面通红。
轻盈丝竹突然旋转跳跃，先前一片清静的大堂气氛也随之变得暖洋洋暖昧起来。
赵三郎压低声音，对明显停止思考的楚灵儿说道，“老规矩。你是头儿，我是小的。”
我做魔头，你是女侠。这是两人相伴江湖的规矩。
赵三郎轻轻挥了挥衣袖，瞬间便镇定自若。这种变化便是赵三郎自己也有些惊讶。虽说遇事有静气，是赵三郎最大的优点。可如此之快得由紧张变作镇定，赵三郎只好归功于并州映月楼内的那场酒宴。
毕竟在这里的紧张无非就是少年人去了成年人玩的地方，有些不合时宜的羞涩。如何能与满桌子封疆大吏的压迫相比？
赵三郎这样安慰自己，睁大灰白眸子，瞪着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的公子哥。
楼梯上的那个公子哥儿，腰很细，肩很宽，佩剑上镶着闪闪光的宝石，剑穗是白色的，和他衣服的颜色正相配。一手提着紫竹编织而成的鸟笼，养了一只名贵龙舌雀，他约莫二十五六，面如冠玉，端的一副好皮囊。
这人便是那寡人有疾了。对于面相望气，赵三郎自信还是有些本事。虽说比不得大师傅那般可前追五十年，后推二十年，可练就了天眼，一眼瞧出个大概境界，还是不难的。眼前这人如果不是真的分神期的怪物，可以装做什么都不会，那么就真的是个酒色掏空身子的无良家伙。
这轻浮脚步，这萎靡面容，赵三郎很是恶趣味的想着，这人昨夜坚持了多久？
“是你揭了榜？”那青年站在楼上笑眯眯问道。
赵三郎酝酿了一下，缓缓说道，“是。这位是我师姐。如果不是太难的病症，便是我出手？”
赵三郎说的很慢，也很诚恳。说出的话是要担责任的，天知道这个打晌午还没被扔出清凉苑的家伙，是什么来头？但既然没有认出楚灵儿，那就算不上一流出身，可搁再赵三郎头上，就算是末流，也得小心翼翼。
那青年看了一眼楚灵儿，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但一闪而逝。
“我叫李典”，青年人将鸟笼搁在桌上，这样说道，“那便开始吧。”
“得谈谈价钱。”楚灵儿突然开口道。
“哦？”李典皱眉。
约莫是察觉到了李典的不悦，“五百两金子。”楚灵儿犹豫了一下，红着脸大声说道。
楼内顿起惊呼声，便是赵三郎手中的双手也不争气的狠狠抖了一下，暗暗想着，在并州坑常家五百两金子，那是狮子大开口摆明了趁火打劫。退一万步说，在并州替常叔排毒，那是取了巧的，真要说什么神医妙手是万万谈不上的。在说了，全天下的修行者都知道木属性最适合修炼医术一途。就赵三郎雪沙楼看医书那劲头，拿来治治风寒，骗骗小孩子也就罢了，谁知道眼前这病秧子究竟是了不得的大病。
那可是寡人有疾啊。摊上这事，是个男人就不愿意公开了说。
赵三郎平生第一次后悔，不该在楚灵儿面前吹嘘自己如何医术精湛。
心中大呼千百遍姑奶奶的赵三郎急忙转身，可劲的朝楚灵儿挤眉弄眼。
但很明显这傻姑娘会错了意，紫瞳一转，再次语出惊人，“钱到病除，这是规矩。悬丝挂脉，值不值这个价？”
满楼震动。楼上那些仍然睡眼惺忪的姑娘们都不得不掩口惊呼。李典那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逐渐惊愕逐渐喜悦，最后从椅子上蹿起来，搓手道，“来人来人。拿金子。”
赵三郎跳脚骂娘的冲动都有了。
悬丝挂脉是什么？那是百草谷的成名绝技。百草谷是什么？那是天下医者心目中的圣地。娘的，皇室的御医全是百草谷的啊。
说好的魔头与女侠呢？说好的适可而止呢？说好的情意呢？哪有把搭档火坑里推得？赵三郎突然很想大哭一场。
不患贫，患有悍友。
钱来的很快。显然这青年人在楼内有极高的地位。李典指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金锭子，冲着楚灵儿谄媚道，“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两位是百草谷的弟子。此时金子到了，不知何时可以治病呀。”
楚灵儿朝赵三郎努嘴，很明显老娘只负责讲规矩，治病是这位师弟的事情。
李典只好对着赵三郎尽量做出平生最英俊潇洒的笑脸，涩涩道，“这位小神医。不知何时可以开始？”
赵三郎的巨大心脏，很不争气的剧烈跳动了一下。看着能晃瞎人眼的金子，激动不知如何言语。
赵三郎啊赵三郎，你究竟怎么了？当年老赵教你平生第一套吐纳法子时，你激动过吗？在雪神山下砍雪潮得知学有所成时，你激动过吗？从并州常家拿回价值五百两金子的银票，你激动过吗？楚灵儿要和你一起租房子，你激动过吗？
坦率的说当时激动过，但是没现在这么激动。好逮你也算是亡灵岛上里爬过树，雪神山上挖过坑，敢和分神期大神谈价钱的男人，怎么今天激动得看见金子就把持不住了？
赵三郎木呐看了一眼悠哉游哉瓜果点心的楚灵儿，和满脸堆笑的李典，忽然觉得什么百草谷什么悬丝挂脉，都是浮云。
“现在就开始。”赵三郎扬了扬手中的金线，不争气的傻傻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