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半桥、残沙，一起混合在厉红的夕阳中，随风搅动着，大地仿佛回到混沌初开的洪荒，等待太极鱼眼出现的那一刻。
比悉人分成两队进入桃城，尖兵和机枪前面探路，大队紧随，迫击炮殿后，已经可以看清那些排头兵特意涂彩在脸上用来震慑敌手的恐怖花纹。
贺赫滕然看见人马背后的烟尘中绰绰的阴影，立刻下令改变作战方案，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面石墙从高处倒下来，夹裹着汽油瓶燃烧弹和手榴弹，这一下子就砸蹋了比悉的先锋阵，比悉兵开始撤退，但是阵脚不乱，直到到警卫队开火击中了后面几个人之后，他们的队形才开始散乱。
帮忙垒沙袋的青壮知道他们首战告捷，信心劲儿都上来了，也许对方真的只是一群流浪的野狗，不用太过担心。之前不敢上火线都躲在这里宁可干苦力，现在开始后悔失去立功受奖的机会，粮库的老管账张叔和养殖场的负责人“猛鬼”不停的安抚他们，因为他俩比较清醒的坚信这几段巷墙在后面有可能还是会用到。
靠在粮袋上，张叔问猛鬼：“你为什么不在军队里干了，听说你那时还是个官儿。总比养猪强。”
“咳，泥土比血迹容易洗净，再说我连他们的退路都没守住。”
“其实这事情我知道，只是不好问，既然你都说了，那我就问问，听说你守住了桥，为此还枪毙了监军的亲戚，不是吗？”
“我说的不是那一次，在那之前还有一次。”张叔看着猛鬼开始有点理解他了。
正面战场上，也同样迷茫。
对方只投入了尖兵，并且绝大多数的兵没有像牧民和猎人那样习惯性的用右手去拉枪栓，而是右手一直握着枪托，让枪管始终指向前方，左手绕过护板去拉枪机，这个动作让马西大吃一惊，这显然是身经百战的人才能有的战术动作，因为这样做可以节省1秒钟左右的出枪时间，战场上千钧一发，先射中对方，就可以一招定生死，他们的实力不在正规军队之下，而且他们所有人的目标很明确---回撤让炮兵掩护。
“别追了，撤下城头，快点！”马西的声音都嘶哑了。
……
但是想象中的炮击并没有出现，也许对方真的炮弹有限，等到最关键的时候才会用，正在想，一个喊城的声音遥遥传来，对方邀请凤凰一叙。
“谁是凤凰？”大家心里想：当然就算我是凤凰，也不会出去等着给人家烤。
大家爬上城墙，看见对方一匹白马上斜坐着一个懒散的人，另外一匹黄骠马上仰着一个胖子，后面紧随三匹红马，马上的人彪悍横戾。
贺赫独自出城，已经走出很远，这时都看不清散乱的白发，只能看见一个苍老的背影。
马西想起来，当年哥兰有七大神兽：青龙、白虎、朱雀、赤兽、凤凰、玄武、长鹤，比悉一战，白虎折戟，凤凰落意，青龙上位，玄武易帜，凤凰就是贺赫。
贺赫对那个慵懒的人说：“你投了比悉，所以比悉的残部才能撑到现在，我早该想到。”言语间，还是那无尽的落寞和萧索，他兜住后半截话没有说，只是向后面的赤兽慢慢微微的合了一下目光算是示意。赤兽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抵触感，列开大嘴呵呵一笑：“后面有比悉的大当家看着咱家，所以你最好别劝降我们。”
昨日的兄弟，今日要面临生死一战。对方想到了这个场景而贺赫却没有想到。
如果白虎没有被剥皮，如果没有传言说这件事情是哥兰的高层怂恿的，如果白虎和玄武不是亲兄弟，也许事情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我刚才开始炮击，你们没有胜算，我让你一手。你在桃城，所以我很多年来都绕着走，但是今天兄弟要对不住了。你们剩不下多少人，在这帮野兽面前你们没有胜算，让开一步吧？你我都不复当年。”马上的人空茫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漫天飞舞的雪花。
他也许没有其他的力量可以利用，以和哥兰的上层对抗，所以投靠了比悉，但是他弟弟是死在了比悉手里啊，这个世界哪里接错了吗？
比起玄武懒得解释的态度，赤兽显然宁可让对方和己方都埋怨自己软弱也不想贺赫误会自己六亲不认，“当年比悉分成两派，主战派逼死白虎的，不是这一只支派，再说没有哪只力量会允许我们兄弟这样自由驰骋，玄武救过我的命你也知道，让开条路吧。”
“我们都是死过一回的，能在这里交手，无论胜败，都希望回头看看是值得的。”
“你敢说你能守得住吗？”
“你敢说你能把逃城攻下来我就不敢一把火烧光吗？”
“你还在守护吗，你守护住了什么，你的天道吗，你的兄弟吗？”玄武幽幽的接过话茬。
“累了，真的不想再逃了。”
……
四下旷野除了风声和虫鸣只剩下迁鸟的呜咽。
“后面的神枪手不会开枪，算我再让你一回，我们进了城只做我们想做的事情，不屠城，算我让你第三回，我们互不相欠，只要你回了头，我们就不再是兄弟。”玄武将手里那支磨的乌青发亮的手枪倒转过来，将枪柄交在贺赫的面前。
贺赫沉默，之后接下枪，倒退了几步，转身回城，脚步带起的土尘在夕阳中蒸腾，怎么也沉不下来。
太阳似乎也不忍心看到这一幕，静静的遮起了脸。
酒徒而言，千年浩瀚的历史中，重重天威之下，总会有一两个男人是站着的吧。
逃城的人都在新奇原来贺老爷子居然还认识马贼，说不定谈谈交情这事情就过去了呢。
只有马西知道贺赫当时的心情，他感觉贺赫去接那柄枪的时候，手臂沉重的像是去抬一只千年的鼎。
这一夜，比悉没有进攻，偷袭失了先手，陌生之地不宜夜战，用恐怖之夜与对手心战可以看出玄武无疑是这类人中的高手。但谁又能确定玄武自己就真的不需要时间来平复内心的波澜，他原以为千里奔袭，一击而中，全身而退，只要不去碰逃城的监狱系统就不会遇到今天这种局面，但是上天注定该来的总会来，那就看看谁能走到最后吧。
停战的间歇，战士们围着篝火谈论着白天首战之捷，广千从火挑出一个烤地瓜，掰开，香甜的热气和着大家的叫喊声，就像回到了当年，看着其中一个胖子向同伴吹嘘，他们白天的伏击，击溃了上千个匪徒，虽然太有点夸张和勉强，广千还是笑着、附和着。大家还揣测着贺赫和那个玄武、赤兽之间的关系，更有甚者说，开战的当口，贺赫急令改变作战方案是因为他在烟尘中看见对方身后的天地间有个巨大的阴影，扛着大镰刀，那是死神，对方是有巫师的阴兵，而贺赫能看见我们所看不见的东西，所以现在他正忙着唤醒那些曾经战死的部下，重组亡魂部队还以颜色。揣测稀释着每个人心底不愿意表现出来的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