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问室摆着一张桌子，李流坐在中间，徐道宴坐在一侧，慕容冬佩刀立于李流之后。屋中间放着一个凳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房间显得有几分空荡，又有几分肃穆。
孙萌的大夫人肖明珠由丫环扶着，哭哭啼啼地走来。她到门口一看，见李流三人表情严肃，顿时一愣，哭声收敛了一些，但仍在抽泣。
丫环扶肖明珠坐下后，李流示意丫环出去。李流没有立即问话，而是用眼盯着她，好像要从她的脸上读出一些信息来。
肖明珠哭了一会，见李流不问话，就带着哭腔诉说起来：“我的命好苦啊！天师神也不保佑我，我该怎么办啊？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杀了孙将军不说，还挖走了他的心，让他死后都不能成仙。呜呜——”又是一阵哭。
李流加入天师军后，对天师教有些了解，懂得肖明珠说的意思。天师教认为人、鬼、仙共处一个平台，在一定条件下身份可转换，天师教徒只要诚心修炼，死后就可以升入仙界，享受人间没有之福。但心脏是人之本原，灵魂之归依，如死时没有了心脏，就不能升入仙界，就只能入地为鬼。为鬼者，要在地狱受万般劫难，心诚的能充当鬼兵，帮助世间的天师教徒打妖魔鬼怪，立了功后才有可能投胎为人；而大多数为鬼者，只能在黑暗的阴间流窜，永远不得翻身。
李流问：“你认为，是谁杀了孙将军？”
肖明珠哭了几声后，才哽哽咽咽地说：“我怎么知道谁杀的。我要知道，非剥他的皮，挖他的心。”肖明珠指了指自己隆起的肚子，“要不是我怀了将军的骨肉，管它今后变仙还是变鬼，我都追随将军去了。”说完，嚎啕大哭起来。
见问话没法进行下去，李流与徐道宴交换了一下眼神，李流轻声说：“下去吧。”徐道宴起身，打开房门，叫门口等待的丫环将大夫人扶回房休息。
经过一整天的走访、讯问，李流对大夫人肖明珠的身世有了大概了解。
入夜，李流睡在床上，一幕幕想象着肖明珠的童年，以及认识孙萌的经过。
年少入教
肖明珠的童年如花如梦，无忧无虑。她生于士族家庭，父亲在当地挺有号召力。东晋时期，一般的女孩是不让读书的，但她父亲算是开明人士，肖明珠略懂诗书。
八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个大人物，究竟是什么人，肖明珠不知道，但父亲对此人毕恭毕敬。这人六十开外，头发卷起，胡须斑白，肖明珠觉得他阴阳怪气的。他拿出一个雕像，父亲跪接，小心翼翼地放在堂屋神坛处，然后朝雕像三叩九拜。
多年以后，肖明珠才知道这个道士模样的人叫孙泰，是当时的天师教主，也是当今天师王孙恩的叔父。
从那时起，父亲率全家参加了天师教，长期耳濡目染，肖明珠也成了虔诚的天师教徒，对修炼成仙之类的说法笃信不疑。
这孙泰究竟有何魔力，将肖明珠全家弄得心醉神迷？据说孙泰从小拜了一个神人为师，学会了天师教的全部法术，然后开始在江浙一带传道。他不仅守成，更善于创新。他将天师道的理论和礼仪，与民间巫术和江湖法术结合起来，倾倒了民众无数，许多人聚集在他周围，像神一样地崇拜他，甚至变卖了家产追随他。
后来，天师教星火燎原，孙泰的名气越来越大，东晋朝廷感到了威胁。执掌朝政的司马道子，心想这个神棍在江浙惹事，不如将他流放到广州。没想到孙泰到广州后魅力不减，天师教又在南方流传开来，连广州刺史也被他的风度所吸引，还给了他一个县令的官职。你想想，一个流放刑徒，还能在流放之地得官职，可见孙泰还是有点能耐。肖明珠全家都相信他，就不足为奇了。
回到浙江后，孙泰野心膨胀，不满足于在民间小打小闹，他与一个叫王恭的官员合谋，想摄取朝政。后来事情败露，孙泰被朝廷砍了头，六个儿子也跟着丢了命。他身边只有一个人逃出来，就是他的侄儿孙恩。
孙恩逃到一个海岛上躲藏起来，等事情平息后才返回大陆。天师教虽然受到重大挫折，首脑人物死的死、逃的逃，但民间基础仍然存在，信徒依然众多。于是孙恩继承了孙泰的衣钵，当起了天师教主，又悄悄开始了地下活动。
当孙恩来到肖家时，肖明珠已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自古江浙出美女，怀春时节的肖明珠，更是含苞欲放、楚楚动人。
初识色狼
一天，肖家来了两个贵客，一个是天师王孙恩，另一个是他的远房堂弟孙萌。论血缘，他俩远到多少辈，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亲缘关系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孙恩缺少助手，而孙萌为人机敏，颇有心计，敢闯敢为，心狠手辣。孙萌还有个特点，就是好色贪财，这算缺点吗？不算，在孙恩眼里，这是个优点，这样的人好控制。再加上是同族人，用起来也放心。就这样，孙萌就成了孙恩的助手，参加了所有教义宣传和起兵谋反的事情。
天师王到来，肖家哪能怠慢，欢天喜地杀鸡煮肉。酒席上，孙恩神吹鬼吹，侃侃而谈，听得肖明珠的父亲连连点头。孙萌这家伙基本上不搭言，他喜欢捞实惠的，尽情享用着满桌酒菜。
在东晋那个时代，女人不能上桌吃饭，没出嫁的女子，更是要待阁闺中，不得随意见人。但这肖明珠天生胆大，听说天师王来了，便悄悄跑来一看究竟。
孙恩和大多数起义发动者一样，具备演讲家的天赋，能把子虚乌有的事情讲得绘声绘色，紧扣听者心弦，连一旁伺候的仆人也忘记了本职工作，在孙萌的提醒下才斟酒。
肖明珠本来是站在侧门后听，时而露出小半张脸张望，但由于孙恩讲得动听，她想听得更清楚，不知不觉间竟走进屋内，站在父亲身后。
孙萌一杯酒下肚，一抬头，看见了肖明珠。哇噻！天下竟有如此美女。自从跟了孙恩，孙萌窑子没少逛，女人没少见，女信徒没少骗，但像肖明珠这般水灵剔透、超尘脱俗的美人胚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着肖明珠，孙萌的嘴合不扰，眼睛被粘住了。肖明珠也发现了孙萌异样的眼神，不敢四目相接，赶快低下了头。久经世故的孙恩看到了这一幕，为避免尴尬，他将话题向孙萌身上扯，并碰了一下孙萌的胳膊，孙萌才回过神来，说了几句应付的话。
肖明珠没有想到，就从这一天起，自己的命运，就同这个叫孙萌的好色男人连在了一起。命运，总是那样的飘浮不定，不好把握；缘分，说起来是那么的动听，无须把握。但有一种缘分叫孽缘，你从认识他或她那天起，就注定了一生一世的惨境。
这办法好，连彩礼都免了
由于是贵客，肖家给孙家兄弟各安排了一间客房。孙萌佳人入脑，哪有睡意。他敲开孙恩的房间，想求孙恩想想办法，看是否有揽美人入怀的机会。
孙恩喝高了，应付了几句，就躺在床上打起鼾来。孙萌从孙恩房里出来，朝后院看去，家眷肯定住在后院的。管他的，来个霸王硬上弓。孙萌有些把持不住了。但反过来想，肖家是大户人家，如果闹起来，自己人单力薄，有可能羊肉没吃到，还惹上一身膻，再说，误了大哥孙恩的传教事业，也没好脸色看。那时的孙萌，只是一个小跟班，做事还比较小心谨慎。所以孙萌忍了，回到了房中，在床上辗转反侧等天亮。
孙恩刚起床，孙萌就急巴巴地说出了想法。孙恩瞟了他一眼，心想肖明珠这女子的确姿色卓然，连自己都喜欢，但孙萌先提出来了，自己该如何处理？哎，自己的事业还处于起步阶段，还需要孙萌这样的人支持，就答应他吧。
孙萌说：“要不，大哥出面说媒，正式向肖家提婚。”
孙恩说：“提婚？我看你头脑发昏！人家肖家可是大户人家，你这个穷小子，凭什么去提婚？”
孙萌说：“那，那怎么办呢？大哥，快想想办法。”
孙恩眼珠子转了转，说：“办法倒是有的，就是要多下点工夫。你知道天师教中的‘密室过渡’是怎么施行的吗？”
孙萌一听，笑了起来，说：“这办法好，连彩礼都免了。”
密室过渡仪式
天师教有种仪式，凡入教之人，男到二十岁，女到十八岁，就要由师父为其举办过渡仪式。经过了过渡仪式，信徒就是成年了，就有资格成为神仙的候选人，就有可能从世俗的世界进入到神圣的世界。这是一种源于远古时代生殖崇拜的宗教仪式，在文化不发达的西北地区有些流行，江浙地区知道的人不多，但孙恩兄弟是天师教大师级人物，对这个仪式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举行过渡仪式要准备一间不透光的密室，屋内只点一支蜡烛，屋中间画着一幅八卦图，接受仪式的男女弟子进入密室后，按阴阳方位站立，双手交叉向师父鞠躬，师父还礼后口念咒语，请来天上的神灵。男女弟子要闭上眼睛，凝神思考，将精神与神灵融为一体。师父咒语念完后，男女弟子向神灵和师父跪拜，然后脱光衣服，改为坐姿，在师父的注视下看着对方。
有师父在场，参加过渡仪式的女教徒并不害羞，因为师父是他们的引渡者，在引领他们享受性爱的同时，也引导他们脱离凡尘，进入神仙的世界。女教徒要用庄严的心态接纳男教徒，因为这个男子已经神仙附体，可以使自己的灵魂得到升华。师父欣悦地看着性活动的全过程，事后还要得到双方家长的辛苦费。有时师父一个人看不过瘾，还要请族中的长老和男女信徒的家长一起欣赏。
具体的动作写简单点，不然就成黄色小说了。过渡仪式首先是“开命门”，男女信徒彼此按摩、抚摸；其次是“抱真人”，男女信徒头向南、脚朝北，女子在下，男子在上，拥抱在一起；再次是“龙虎戏”，男女信徒进入了交媾环节，在此过程中，对于不得要领者，师父还要进行一些引导；最后是“回九宫”，性交结束后，男女信徒要跳事先学会的舞蹈，边跳边念咒语，男的念“神男持关，玉女开户，配气从阴，以气施我”，女的念“阴阳施化，万物滋生，天覆地载，愿以神气附妾身”。到此，仪式告一个段落，男女信徒穿好衣服，先谢神，后谢师，然后由师父牵着手走出密室。
参加过渡仪式的男女不能彼此挑选，不像今天参加“非诚勿扰”之类的婚配节目，看上了就配对，没看上就不亮灯。这样一来，过渡仪式不可能局限在恋人或夫妻之间，师父的权力就大了，可以将女教徒派送给任何人。
一个女人经历了过渡仪式，从密室里出来时，她的心理就会发生质的变化，就会对天师教这个组织产生严重的依附感，因为在别人看来，她是一个淫秽的女人，只有天师教的信徒才能理解她，才能接纳她。这种仪式是信徒之间共享的秘密，这样一来，小团体观念增强了，信徒对组织的忠诚度提高了。
这种以性交为主要内容的过渡仪式，是对传统社会伦理的挑战，被视为淫乱邪术。早期的天师教在西北发展，那里的人文化程度普遍较低，过渡仪式有生存的土壤。后来孙泰在东南沿海传授天师教，江浙一带受儒家思想熏陶较重，对此仪式多有抵触。孙泰因势利导，对仪式作了改进，取消了密室性交的内容，改为堂屋设神坛、念咒语请神、跪拜入教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道教一支的天师教经过孙恩、卢循等人的动乱后，在各种力量的引导下，逐渐向主流文化靠拢，密室过渡仪式从此消失了。
猫儿撞着死老鼠
孙恩、孙萌在肖家住了接近一个月，每天领着肖家老小拜天师神，搞封建迷信宣传。肖父想让全家早升仙界，也不再顾及传统习俗，让肖明珠走出闺房，参与到各项崇敬天师神的活动中。
孙萌每日都能见到肖明珠，心里像猫儿在抓。欲望在膨胀，他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对孙恩说：“这肖家对你已是言听计从，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要他女儿，肯定会给的。大哥，可以实施密室计划了，我等不及了。”
孙恩说：“兄弟，再忍忍，忍得才能成事。你想想，这肖家可是读书人，如慌里慌张提出，被别人一口拒绝，可就不好办了，我要等待一个机会，让肖家完全信服的机会。”
过了几天，机会终于来了。
肖家邻居一妇人难产，眼看就不行了，那家男人请肖明珠的父亲想想办法。肖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心目中法力无边的天师教主孙恩。
孙恩画了一个红眉毛、蓝眼睛的鬼脸，脱下衣服，用红、黄、蓝、绿、黑五色进行纹绘，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内裤侧面挂着一个铃铛。孙恩跳在产妇床上，口念咒语，又唱又叫，产妇受到惊吓，浑身进行几次蠕动收缩，竟然将婴儿产下来了。
孙恩“猫儿撞着死老鼠”，天师神功在实践中得到了印证。他将身上的绘纹洗净，穿好衣服，就带领一群人感谢天师神的庇护。
孙恩在肖家走上了神坛，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肖家很快建立了密室，走进密室的第一对信徒，不用多说，当然是肖明珠和孙萌。
不想分别，但又必须离开
女人是感性的，认定了一个男人，便以为是内心的呼唤，是终身的依靠。天师教的理论充斥肖明珠的头脑，使她几乎没有了理性的判断，她以为自己与孙萌的结合是神的安排，是通向天界的必由之路。她决定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其实，在进密室之前，肖明珠对这个不爱说话的男人并没什么好感，但有肌肤相亲后，她对孙萌产生了依恋。多少个日暮黄昏，肖明珠就在屋檐下张望，盼着孙萌的影子早点出现。
那段时间，灯光是那么的柔美，蚊帐是那么的温馨，月光是那么的旖旎，世界是那么的美好。在肖明珠的想象中，过不了多久，一顶轿子，会将自己抬进洞房，从此过上半人半神的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单纯的日子没过多久，离别之苦接踵而至。
孙萌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流年忘返之际，孙恩要去联络孙泰的旧部，准备重新积蓄力量，再举造反旗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