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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得天风癞子做官劝乡邻阿Q说法(2)

到得钱庄,看着高高的柜台,阿Q有些不敢往里进,正在那里踌躇,被店小二看见了,跑过来问道:“你是来存钱的还是取银子的?”阿Q支支吾吾了一息,回道:“我是来找马掌柜的。”“你是马掌柜家的亲戚?”“不是。”两人正在那里啰唆,被里间的马掌柜听见了,跑了出来,打眼一看并不认识,但又觉有些面熟,便问道:“你是?”“我是鲁四老爷家的。”阿Q嬉笑着说。马掌柜皱着眉头回想了一阵,轻轻拍打着脑瓜说:“噢,你是那个、那个……”

“对对对,大黄狗、老阿。”没等马掌柜想出来,阿Q忙帮着回忆。

“噢,四老爷家的,对对对。”马掌柜脑子这才迷迷糊糊地把这张黝黑的圆脸和两年前为他喝狗的那个人对上了号,便问道,“你找我有事?”阿Q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回说:“有点事想劳烦您贵人帮忙。”这马掌柜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为人很是谦逊,有道来者都是客,何况阿Q又在他和黄狗之间解过围,多少也算有些缘分,见说有事,便把他让到隔壁会客的小间里,阿Q也不好意思坐,站在那里,盯着马掌柜说:“我想跟马老爷借点银子。”马掌柜一听,愣了片刻,觉着这阿Q不像是个打理生意的人,言道:“钱庄的银子,向来是救急不救穷的,只贷给做生意之人作买卖的本钱,不好借给人吃饭糊嘴的。”阿Q忙回道:“大人这回猜错了,老阿不是想来借钱吃饭,而是要去做些营生,挣点产业。”一听是做生意,马掌柜叫他坐下说话。阿Q拘拘束束地坐了下来,定了定神,稍许有了些老熟人的感觉,说起话来便轻松了许多。

这阿Q虽然不识字,但数年在官绅之家做工,耳濡目染,肚子里也积攒了些零零碎碎的说辞。坐在那里,用“积善之人,财源滚滚”的好话朝马掌柜就是一阵恭维,马掌柜笑言道:“财源滚滚也是人家的,我只是帮着打理打理,拿点薪酬。”叫他不要客套,快说来意。这阿Q平常粗话废话不少,却很少说的上谱儿,今日也不知何故突然抖起了机灵,说道:“如今风水已转,局势大不比往常,连王胡都混出了名堂,我老阿也想出去闯闯,也不愧赵太爷等几位大人这么多年的教诲。”并说这回去做生意鲁四爷很是鼓励,主意就是他老人家出的,还包了喜钱。最后,又扯起了“私生子”的家谱,赌咒发誓说:“我老阿祖上也阔过一阵,自己其实也是有出身的人,无论如何都知道祖宗的脸面是断然不能丢的,自己借的银子,到时一定分文不少送到柜上,如若不然,下世做猪做狗都没脸做人了。”

听了阿Q一片蛮有素质的说辞,又见说主意是鲁四爷出的,再加看在拦黄狗的份上,马掌柜终于开了尊口,说是看在老熟人的面上,钱庄可以借一些银子给他,但须得找一个有家有室的人作保,手续是不好省的。阿Q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应诺:“只要老掌柜肯借,手续一定是要照规矩办的。”马掌柜笑笑说:“这是一视同仁的事,熟人也得如此。”阿Q只是点头说:“晓得、晓得。”谈完借贷银子的事,他再想不出话来,只是坐在那里腆着脸嬉笑。马掌柜见他无话可说,遂叫柜上拿了一份契约给他,并简单地吩咐了几个要点,说只要把手续弄齐备,送来便可以批了。阿Q听了浑身发酥,不住地说:“一定、一定。”拿着契约,三步并着两步地出了钱庄。

俗话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其实,这马掌柜这么爽快就答应借银子给阿Q,并非草率,更不是看什么赶狗的老朋友面上,内里另有一番缘故。这也是托了小D的福气,自打那次戏台墩上颁布了新令之后,官府便把啥事都抛在了脑后,下死命地叫乡民寻钱发家,并派了任务,要各钱庄拿出多少多少银子贷给老百姓做本,资助乡民致富。这乡下之人胆小,自古都认为“冷是冷的风,穷是穷的债”捞钱搁债必定是穷人。所以,各家各户都是只想存钱,不愿借钱的,借了钱便困不着觉,不像后来,穷人存钱,富人借钱,借得越多,手里越阔,借钱的都成了用不完钱的富人。这初起之时,各行各业按部就班,发家的路子尚未开辟出来,乡下之人哪里敢去借钱做生意,故此到钱庄贷银子的人十分稀少,官府指派大生钱庄的任务一直未能完成,还吃了不少的批评,说是:“思想保守,态度暧昧,对新法支持不力。”很是有些严厉和分量。吃了几次瘪子,眼下钱庄也在盼人来借银子,好凑足了数字,交了府衙里的差。所以,阿Q正逢其时,没费多少口舌,便谈妥了。阿Q只以为是为驱狗的事,马掌柜感他的情,很是有些得意,回到土谷祠想好担保的事后便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阿Q顾不得到街上去吃早饭,拿着借钱的契约先到黄三家,想让黄三给做个担保。他看中黄三,不单单是因为黄三这人简单粗直,容易上套,更因为他对黄三的婆娘爱姑有恩。

原来,这黄三有个滥赌的毛病,那年输了钱,回家要捉老母鸡卖,老婆死活不肯,说是被他卖得就剩一只了,要留着生蛋给儿子小毛补营养。黄三硬要卖,婆娘死不肯,一个要捉,一个要拦,把鸡弄得满天的飞,一直飞到对河鲁四爷家的桑树田里,黄三的婆娘急的又哭又骂,被阿Q听见了,他背着鲁家人在树田里追了半天,好不容易把鸡逮住,原本是想卖了换酒喝,听见黄三的老婆在园前屋后“咯咯咯”地不住的唤,阿Q隔河打眼一看,这婆娘的模样跟那大脚吴妈一般撩人,于是便动了讨好卖乖的心思,要去撩人的婆娘跟前做好人,搭讪搭讪,遂驾着小船,屁颠儿的把鸡送到黄三老婆的手上。这黄三的婆娘正为找不着鸡焦急,见阿Q抱了鸡送上门来,很是感激,又是搬凳,又是拿烟,还叫儿子小毛叫他大伯伯,阿Q第一次被好看的女人这么待见,心里美得不得了,从此便对这婆娘有了深刻的好感,甚至还时常想入非非,爱姑也说阿Q是个至诚的好人,这次要做担保,他第一个想的就是黄三家。

也是事有凑巧,阿Q来得早,黄三夜里赌钱,早更头里刚刚躺下,正呼呼地睡着,他老婆在忙着煮早饭,老阿一顿忽悠,就让这婆娘在契约上按了手印,拿了契约,飞也似的直奔街上而去。

钱庄刚开门,阿Q便把契约送了过去。马掌柜看了,说是可以,还夸赞阿Q办事认真、快捷,接着叫阿Q到里边办了些手续。虽是烦琐,但一切都是按钱庄伙计的指点进行,阿Q只不过是跟着画圈签押而已。忙了片刻,一应的字据办理停当。马掌柜大笔一挥,批了六十两银子,只待阿Q随时支取。自始,阿Q手里便有了资本。

三、初战

阿Q在赵太爷家做过多年的雇工,虽然粗俗,但因其做事不省,力气又大,还喜欢讨好,只要给他高帽子一戴,就放死里做,赵家人对其蛮是满意,所以和太爷有主仆之缘。前因偶然说过他也姓赵,差点给太爷掀了耳刮子,后来为和大脚吴妈说了一句“我和你困觉”的下流话,又被大姨太狠训了不少,特别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跟着闹维新的革命,被赵家报到了官兵那里,险些送了性命,接二连三出纰漏,阿Q才不好意思也不敢再到赵家去做活计了。别人要打破砂锅,讨问他离开赵家的根由,他就私下里告诉人说:“伴君如伴虎,越是有钱的人家越是厉害。”在未庄,他最敬的是太爷,最怕的也是太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过去吃太爷的亏太多,找姓氏、闹维新,想吴妈的心事,自己想干的事都被太爷弄黄了,如今太爷又贵为一庄之主,县上又有人,他生怕这回太爷又出来打横,决计先到太爷家去探探底水,省得再弄出豁子来。好在有些主仆的缘分,做的又是小D和太爷提倡的正事,所以阿Q不甚害怕。这天,从鲁四爷给的银子中拿出一两多,买了一只大肘子,用布袋装了,背到赵太爷家门口,说是有事要禀报老爷。门房见是老佣人阿Q,只当是老爷叫来做事的,也没拦他。

进得赵府,太爷正在院子里欣赏花草,听见有人来了,回头一看是阿Q,穿戴的颇为齐整,手里拎着沉甸甸东西,问道:“阿Q,这些时在哪里发了财,怎么又想起到我这里来?”阿Q一听,只道太爷还在生他的气,怪他到别家去了,忙回道:“托太爷、姨太的洪福,小的这些年在府上蒙老爷的教诲,学了些本事,在外面糊的马马虎虎,今日特来拜谢太爷的教导之恩。”说着将手里的布袋晃了晃。太爷问:“这是干什么的?”阿Q说:“做工省了几个钱,买了只火腿,不成体统的东西,表表对老主人的一番心意。”太爷听了嘴里只是“嗯嗯嗯”,眼睛继续看着他的景致。阿Q见太爷忙着整理花木,没心思和自己说话,忙道:“这些树木花草要有个专门的人服侍,等过两天我来好好整理整理。”“好的,好的,这里面不少要移栽施肥,你几时来,把它好好弄弄。”太爷一听阿Q要来帮自己做事,脸上松弛了些,叫把东西送到厨房里去。阿Q熟门熟路,把肘子送到厨房后,返回身,卷起衣袖,从太爷手里接过剪刀干起来,太爷一边指点,一边和阿Q说些闲话。

本来,阿Q是想探探太爷对自己去做生意究竟是支持还是反对的,只因一到这里就扯上了花草,没个由头启齿说正事,没想到太爷竟信口说出了和鲁四爷一样的腔调,言道:“阿Q,如今官府号召乡民致富,王胡都做了大老板,你也要想法出去寻钱,存点银子,将来养老也有个靠傍。”阿Q一听话题对上了卯眼,忙直起身子回道:“不瞒太爷,小的今日就是为这事来请太爷示的。”太爷听了很感意外,问道:“你有何事需要请示?”阿Q遂把自己开店经商的想法和眼下的进展一一的说了,只道是:“自己是太爷的奴才,理当带头响应太爷的指示,去做些挣钱致富的营生。”太爷听了默不做声,心中好生诧异,他没想到,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阿Q居然真的要去自创家业,还借到了银子,这实在是新奇之事,未庄出了个王胡已经给新法长脸不少,再出个阿Q就算得上是创造奇迹了。等阿Q前前后后的一大通说完后,太爷脸上有了笑容,缓缓地点头,嘱咐道:“挣钱发家已成大势,你看人家王胡,当初到我家做工我都未看上,如今已然大红大紫,这都是闯出来的奇迹,你出去闯闯也有好处。”总之,聒噪了半天,赵太爷对阿Q的想法都是赞同的。阿Q放了心,忙顺势讨好道:“这未庄几十年来,只有太爷最关照小的,过去都是自己不懂事理,惹太爷生气,自己也很是惭愧,只是手长衣袖短,没处出手做人,对太爷一向寡薄,日后如弄出些头绪,定当新恩旧情一齐报答。”太爷看着阿Q的脸,似笑非笑,阿Q觉得,太爷的脸上充满着无限的关爱,让他很有一种“自家人”的亲切与温馨的感觉。

阿Q一边帮太爷修剪花草,一边用心聆听着太爷的教诲。最让他兴奋的是,太爷居然极力鼓励他放着胆子去干,只要不是杀人越货的事想做就做,不要落在王胡后头,也给他赵太爷争口气,以免人家说他赵家不会调教奴才。太爷还说等他成功了要亲自给他发奖……听了这话,阿Q眼泪都要下来,这是赵太爷,顶顶有权势的赵庄主对他阿Q说这样知己的话,他直觉的恩重如山,连忙表白说:“我阿Q是太爷家正宗的奴才,从今往后,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一定要盖过王胡,决不让太爷丢脸!”说了几句感激涕零的话,肚子里好词儿不多了,正好花草也修理完了,阿Q便千恩万谢地告了辞,一路又哼着当年闹维新时唱的那句大花脸:“哇呀呀,我手执钢鞭将你打。”雄心勃勃地回到土谷祠。

有了银子和赵太爷的鼓舞,阿Q心急火燎地要去干一番事业。他先从钱庄那里付了十两银子,买了一套稍许像样的行头,穿戴起来,又到鲁镇街上去找铺子。这回不像先前,腰里装着银子,又有了赵太爷的支持,阿Q胆子壮得鼓鼓的,在街上这里问问,那里看看,还特意到先前没有理他的那个小杂货店里晃了晃,支支吾吾地跟店主说:“卖肥皂洋火这些小玩意没出息。”弄得人家莫名其妙地朝他直瞪眼。一连转悠了好几天,阿Q终于在街上看到了一处写着“吉房出租”的关门店铺,忙追寻到主人,花了五两银子把房子赁了下来。

有了店铺,阿Q便从街头拉了一个小叫花,叫这小叫花给自己做短工,说好一天管两顿饭,帮着张罗店铺开业的事。这小叫花机灵勤快,对鲁镇的情形又很是熟悉,能吃两顿饱饭也很是高兴,做事十分卖力,不几天便将开店经商的各样环节包括进货的地方都探问得一清二楚。心中有了眉目,阿Q便忙整理店铺,申办手续,每到一处逢人就说是“县里的前任赵老县令的家人,奉了太爷之命出来创业的”。阿Q这么含含糊糊的一说,人家也不甚清楚这赵太爷究竟有多大脚力,只听到是县里前任,所以,凡是搭点官场关系的人多多少少都要给点面子,阿Q到各处办事颇为顺利。

如此这般,阿Q和小叫花里里外外忙活了一阵,未久,一家“大光明灯具专卖行”便在鲁镇街上闪亮登场了,这老板就是癞头的阿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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