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娥叹一声，道：“有什么好不好的，现在宫中谁不知道……”说到此处，她停住，低头看看身侧的宴泽牧，蹲下身子，笑着指着不远处的花圃道：“呀，九殿下，快看，那里有一只蝴蝶，快去捉。”
宴泽牧回身看到，慢悠悠地去了。
身后，只听那女人笑道：“你倒是蛮疼他的。”
张娥道：“嗨，你可别挤兑我了，对了，上次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女人颇为惋惜道：“刚想跟你说呢，你说那李娘娘啊，孩子还有半年才能生下来，可奶娘却早就找好了，你说这事，唉！”
张娥语气幽幽道：“我知道，我毕竟是伺候过皇后的人，想再找个主子，难。不过我也想明白了，现在我带着九皇子，每天也不用做什么事，也没个主子会来教训你，除了月俸少一些外，也算是蛮舒心的了。”
女人眼珠转了几转，道：“张姑姑，恕我直言，以你的资历，拿那么点月俸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一般进来三五年的宫女都要比你多些，再过几年你总要出宫去的，不抓紧时间多攒些银子，你拿什么养老啊？”
张娥道：“不然能怎么办？自己主子没福气，自尽死了，能不受牵连已经是万幸，我还指望什么？”
女人道：“你也别这么说，我这里倒有一条出路，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走。”
张娥问：“什么出路？”
女人附耳张娥，如此这般说了几句。
张娥有些惊诧，道：“明妃娘娘这是……他们还只是两个孩子，有这个必要吗？”
女人眯眼道：“这叫防患于未然，再者，皇后自尽，皇上震怒，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在丧母之痛前，非但能不掉一滴眼泪，反而为自己的母亲向皇上赔罪，说母亲错了，此举不但消除了皇上在盛怒之下降罪他们两兄弟的可能，更博得了皇上怜爱。小小年纪，有此心机，可见，那也不是一般的孩子。”
张娥微微点头，道：“如此说来，倒的确是这么回事。”
女人问：“那，张姑姑的意思是……”
张娥回身看看不远处宴泽牧那小小的身影，迟疑半晌，咬唇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
宴泽牧翻了个身，躺平身子，睁着眼睛看着朦胧一片的帐顶，默默地想：我是皇子，这世上，我只能被两个人背叛，母后和哥哥。
其他人，不配。
十六岁，塔罗沙漠，夜。
冷月如钩，沙漠边缘的石山断崖上寒风阵阵，死寂无声。
宴泽牧满身是血，披头散发地跪在崖边，看着面前那支离破碎的肢体，愣怔无声。
“泽牧，答应我，今后不要再哭。”伴随失去左手的哥哥离开百州盛泱时，哥哥如是说。
“泽牧，你要记住，在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以前，不要对任何女人动心，女人是软肋，是死穴，是我们命运的敌人。”落魄回到金煌临牧宫时，哥哥如是说。
“泽牧，坚强一些，相对于舅舅一族而言，我们已是命运的宠儿了，至少，我们还活着，并且，我们还拥有自强不息报仇雪恨的信心和决心。”舅舅被荀放污蔑为反贼，兄弟二人因受牵连而被流放塔罗沙漠时，哥哥如是说。
“泽牧，快醒来，你不能软弱，不能倒下，我还活着，就不准你先倒下，听见没？快醒来！”初来塔罗沙漠，他水土不服，病倒昏迷时，哥哥如是说。
“泽牧，快点下河泅水，我去把他们引开，三天后我们在漠河镇会合。”两天前逃避杀手追杀时，哥哥如是说。
“泽牧，活下去！”两个时辰前，兄弟二人被五十几名杀手堵到这个断崖上，将他推下断崖的一刹，哥哥如是说。
而如今……
宴泽牧看着哥哥被拦腰斩断的身子，以及岩石上那淋漓的鲜血和脏器……
只是为给他赢得一线生机，哥哥竭力地想多拖住那帮杀手一些时间，多一刻是一刻，直到他再也站不起来再也喊不出来。
双手紧紧地抠进岩石，指甲寸寸碎裂，坠崖时被岩石树枝刮擦的伤口在一瞬间都不疼了，他咬着唇，拼命地瞪圆眼睛，不让泪流出来，嘴角，鲜血漫延。
他答应过哥哥，再不会哭的。
胸口涨闷欲裂，他想仰天长啸，可他没有资格，此刻听到自己还活着的声音，除了加深他的痛苦之外，再无其它意义。
哥哥不在了，哥哥不在了……
从今后，世间只剩下他和仇恨，再无其它。
是的，仇恨，是支撑他可以面对如此悲惨的场景，继续孤独地像狗一样地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若今生不能尝尽仇人之血，他连死都没有资格，因为他无颜去见母后、舅舅和哥哥。
别人施加给他的痛苦，他要千倍万倍地奉还，在此之前，他必须活着！一定要活着！
逃亡之路，漫长痛苦得犹如在地狱里爬行。
为了摆脱仍在四处追杀他的杀手，他选择横穿塔罗沙漠。
他想，哥哥虽然不在了，但他的魂灵定然一直在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他，默默地给予他力量，所以，他才能每次濒死之时，却还能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
这一点缚鸡之力于常人而言也许不值一提，但于他而言，却性命攸关。
每次昏倒，被秃鹰啄食痛醒之时，他必须抓住一只秃鹰，否则，他将彻底沦为它们的食物。
没有尝试过的人永远都无法想象，当你咬住一只活的秃鹰的脖颈时，那温热而又腥臭的血液有多恶心。
但他必须喝得一滴不剩，事实上，除了毛和骨头之外，他不能浪费任何一点，这是他能坚持到那块使他脱胎换骨的神秘绿洲的所有力量。
在今后的几年中，他一直没有办法亲吻女人，因为他无法忘记秃鹰的脖颈带给他的那种温暖却又恶心的感觉，直到，遇到了她……
绝境中的绿洲容纳了他，那是个神秘的部族，从进入他们的世界到离开他们的世界，他只看见了一个人，拯救他并传授他武功的一位老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