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像个瞎子般摸索着前进，寻找自己的位置。坐好后，头扭到黎雪的反方向，尽量不去看她。但余光却控制不住地一直往她的方向瞥去——黎雪在和周围的男生有说有笑，甚至还碰到了刘江风的手。
这短暂的肢体接触让周羽悲痛难忍，胃里的酸全变成了醋。他把书桌里的课本都拿出来叠高，高过自己的头，堵住黎雪的方向，如此便可眼不见为净。
吴天进到教室，如同一个黑洞，所有的欢笑声顷刻间被他吸收进去。每周日晚吴天都会来坐台两节课，不是讲试卷就是写试卷。
吴天一言不发地从包里抽出一沓试卷，分发给各组。周羽接到吴玲玲传来的卷子，感到头脑发胀。以往每次周测周羽都借用池天的智慧，但这时发现自己连抄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着吴天，吴天板着脸坐在讲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周羽这时才发觉自己饿了，这一饿就是要饿昏的地步，肚子开始抗议地发出叫声。于是周羽节省每一分力气，学着吴天一般呆坐在原处。
吴天突然起身，朝周羽的方向走来，吓得周羽连忙低头拿起笔，情急之下连笔都拿反了。吴天拿出周羽的试卷，发现上面一片空白，周羽深感不妙。
吴天马上开启他的嗓门，声音的分贝大得足以打断全班人的解题思路：“你不做题？”
周羽已经饿昏了，所以头脑也昏了，跟吴天顶起了嘴：“我不会做。”
“你不会做？那你滚出去！”
“正好，我也想出去。”周羽站起身来，往后门走去。全班人被这一幕吓呆，吴天也突然被吓傻了，他从教二十余载，头一回碰到有人当面顶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理。眼看周羽走出后门，他狠拍周羽的课桌，那些书本堆成的堡垒顿时倒塌。
吴天对着周羽背影吼道：“你给我滚回来！”
周羽暗想自己又不是皮球，哪能滚出去又滚回来的，于是大摇大摆头也不回走了出去。吴天鼻孔里都要喷出烟来，似乎怒火再得不到宣泄整个人就要爆炸。他把怒火平均成五十多份，对全班人吼道：“看什么看？做题！”离教室不远处的周羽听到吴天的咆哮，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吴天会追出来。
众人连忙低头做题，吴天的眼睛瞄向池天的试卷，池天感到背后有阵阵杀气，连忙在稿纸上列出三道完美的方程式，暗中消灭了杀气。
周羽走出教学楼，当务之急便是填饱肚子，至于吴天会怎么处理自己，那也是后事，以后再考虑。结果他来到食堂，发现连剩饭剩菜都没了，要吃就只能吃食堂门口的一大桶泔水。
周羽已经失落到了一定境界，感到整个世界都在跟他作对。他的肚子抗议得越来越激烈，深知自己熬不到夜宵时间，只能另寻他路。
这时手机的短信铃声响了起来，周羽暗想一定是吴玲玲发来的吴天最新情报，结果一看竟是黎雪，赶紧打开查看：“你回来承认错误吧，吴老师很生气。我可能做得过分了，我跟你道歉。”
周羽全身不停颤抖。他给自己的解释是肚子太饿造成的全身抽搐，跟黎雪一点关系也没有。胃里一直很难受，一会酸一会苦——也许她从未喜欢过自己。周羽觉得心里很不平衡，如果接受黎雪的道歉，那自己岂不是卑微到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任她摆布，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被她牵着走。什么都要迁就她，什么都要看她脸色。
周羽盯着黎雪的短信，手机屏幕的亮光把他的脸变成惨白。他咬牙在心里说了一句“妈的老子这辈子输过谁”，于是产生了须眉不让巾帼的气概，回复黎雪：“你以为你是谁啊？很了不起？我跟吴天顶嘴难道是因为你？我只是看不惯吴天而已，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周羽按下发送键，像是出了一口气，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他为自己英明的抉择而自豪，劝诫自己，从今以后和她再无瓜葛。于是整个人有了力气，找到一处学校偏僻的角落，打算爬墙外出找吃的。
周羽翻身上围墙，裤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虽然心里一直在叫自己忘记黎雪，但却鬼使神差地又拿出手机。他左手趴在围墙上，右手拿着手机，像晾在竹竿上的咸鱼。
“我是没什么了不起的。既然如此我挑明了说，我从小就没喜欢过你，你别白费心机了。好好读书吧，别被人瞧不起。”
周羽悲愤交加，回复了一句“你算老几”，作了个咸鱼翻身，翻过了学校的围墙。
即使他还心怀些许期待，但裤袋里的手机却静止了，不再有任何声响。
两排樟树日复一日矗立在道路两旁，孤独的人看它们是孤独的，成天站在原地不能动，多孤独；热闹的人看它们是热闹的，左边右边都有朋友，多热闹。
萧瑟的秋风不断刮着，刮不掉路旁樟树的一片树叶，却刮下了周羽的眼泪。“我从小就没喜欢过你”，这句话让周羽仿佛置身于绞肉机里，血肉模糊。周羽想不到除了周大龙的棍棒还有别人能让他流泪，想强忍着，但秋风就像催化剂，眼泪终于克制不住。叶子依然很绿，四季在它们的身上留不下一丝印记，但他的心此刻已变枯黄。
周羽走进一家快餐店，由于过了饭点，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老板热情地招呼他，边盛菜边说：“小伙子，十六中的啊？”
周羽点点头。老板又问：“今晚不要上晚自习吗，怎么现在才来吃饭？”
“食堂关门了，偷跑出来吃的。”
“逃课出来的啊？”
“嗯。”
“要好好读书啊，下次别逃课了。”老板往碗里多盛了一些肉，“学生嘛，多吃点。”
周羽接过碗，找了个墙角坐下，背对着这个世界，眼泪又任性地掉了下来。
填饱了肚子，周羽在校外乱逛。偶尔碰到的路人，好像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径直地从他身边路过。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鬼魅，漂浮游荡着，没人能看到他。
远方传来了学校的放学铃声。他灰头土脸地走回学校，到校门口时，连门卫都没跟他打招呼了——果然没人看到自己。
宿舍楼里除了高一年级的亮着灯，高二高三的都漆黑一片。周羽走进宿舍，不去破坏这份黑暗，灯也懒得开，静坐在床上。
刘江风回到宿舍，打开灯发现周羽一动不动地坐着，吓得魂都飞了，惊道：“你——你不开灯？”
周羽决定再吓他一跳，用阴冷的语气说道：“你能看见我？”
刘江风身处重点高中，相信科学，是个无神论者，他飞走的魂一下就捡了回来，说：“别装鬼了。你今晚的表现太厉害了！”
“吴天怎么说？”
“没说什么，但你做好准备吧。看吴天那样子，他不说话才是最可怕的。对了，你今晚吃错药了啊，跟吴天顶嘴？你干嘛了？”
“我没吃饭，太饿了。”
“你干吗不吃？”
“突然不想吃饭，然后考试的时候突然就饿了。话说，你觉得黎雪这个人怎样，你不是整天和她乱打乱闹的，都在聊什么？”
“黎雪啊，好人啊。经常给我东西吃的。”
“包括巧克力？”
“巧克力？怎么了？”
周羽失去了理智，喊道：“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妈的，她拿来分了！”
刘江风一脸问号，说：“那盒巧克力是你送的？不会吧，我一直以为她对你有意思呢，老是跟我提起你。”
周羽眼睛马上大了，扯着刘江风衣领问：“说我什么？”
刘江风喘了口气，挣脱周羽的束缚，说：“你急什么啊。”
“别废话，快说！她是不是说我坏话？”
“我靠，你想到哪去了。她总问我你高一的事情呢，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你别急啊，我说的都是好话。”
周羽心中一怔。刘江风继续说：“黎雪好像很在乎你啊，你很有戏啊。不过今晚周测完她有点反常，直接回宿舍了，好像脸色不太好，你惹她了？”
周羽厉声道：“我怎么可能惹她，她不惹我都不错了！”
刘江风挠挠头，说：“那我就搞不懂了。我感觉她真的很在乎你啊。”
“妈的，我比你更搞不懂。”
池天回到宿舍，看到周羽，忙说：“你小子今晚有点牛逼啊。事态严重了啊！”
“怎么了？”
“吴天被你气了以后，板了一晚上的臭脸！”
“他不是一直这幅臭脸吗？”周羽不以为然。
“说的也是喔。反正你做好心理准备，凭我和吴天一年的师生情，我肯定他不会放过你的。”周羽躺上床，为明天的承认错误酝酿文字。
手机铃声响起，周羽发现是吴玲玲传来的情报：“今晚回到宿舍，你的黎雪一句话没说，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周羽不知怎么，此时竟有一些高兴，感觉自己挽回了一点面子，露出胜利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