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日午后,山野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中,草木轻摇,东风荡漾起无限生机。
这一片片高低错落,风光秀丽的丘陵合称望松丘,离越国京都不远,是文人权贵们游玩、射猎的常至之地。山里修有寺庙道观,香火旺盛,也有豪门望族在此修筑的别院、精舍。
而在这一处青翠的丘陵下,便是越国盛产鳜鱼的几百里浩大南鳜湖的一角。此时,湖边安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不远处的一棵老柳树上拴着一匹正啃着嫩草的枣红色骏马。
“少爷!少爷!”
一个面目清秀,约十四五岁的青衣小僮急匆匆地沿着山径朝他家正在湖畔垂钓的少爷跑去。
却见那少爷似未听闻那小斯的大声呼喊,盘坐在水边青石上的那悠然身影,一手放在腿上轻握钓竿,一手低低地捧着书卷,微微低着头,不知是看那清澄浅水中几尾嬉戏的鱼,还是在瞥着纸卷。此人身着一袭月白色衣袍,墨色长发披散,脑后只用一条颜色浓艳的红巾缚着一束乌发,山风拂过,撩起些许发丝,袖带飘扬,清逸非常。
那小仆跑得近了,一路跑来的他满头大汗地喘着气,脸露狂喜之色的向那背影行了一礼,轻轻道:“少爷..”
“别装恭敬了,你的声声‘少爷’老远就惊跑的本少爷的鱼,想必你得到了科举结果了,看你一路跑来,先来喝口酒再说。”那少爷说着,慢慢转过头来,嘴角一上扬,佯怒瞪了一眼正朝他憨笑的书童。这少爷生得格外清俊,剑眉斜飞,凤目炯炯,精致的瓜子脸尤胜女子。
少爷的书童马上没了正经,他深知这位爷的好相处,几下跳到了少爷边上,抄起青石上的一只硕大的酒葫芦,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便喝。
“那么爱喝啊,本少爷要是钓不到鱼,就把你卖到酒楼里去,换鱼吃。”少爷看着小僮,眉眼间,笑意愈盛,作恶语戏道。
小僮喝了好几口才停下,抱着葫芦,一脸真挚,“少爷你才舍不得我嘞,对吧?”
少爷嘴角泛着笑意,抬起手用书卷拍了拍他的头,眼神回以认真,“才不是我舍不得,只是这天下有哪家酒楼买得起我徐之彼的书童啊?”
“那是!”小僮扬起脸,嘟着嘴,装骄傲。
“好了,你这货那么急跑来,说正事。”
“哦哦!少爷,今年科举放榜了!宋管家刚才来了山上的别院,想禀告少爷——吏部刘侍郎今早就亲自来到府上向老爷报喜,少爷,您..您考中了状元啊!您可是越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啊!据说圣上还要封你为四品侯爷呢..刘侍郎说,封侯的圣旨中书省已在草拟..”
小僮提起了这事,猛拉着徐之彼的袖子,兴奋吼叫着,滔滔不绝。
徐之彼似乎早有预料,没有丝毫吃惊与欣喜。别过头去,笑意渐敛,放下书卷与鱼竿,一脸淡然地缓缓站起身,抬首伫立。
他看着眼前的一望无际,烟波浩渺的湖泊,远处天际层峦起伏,半隐于云雾中的淡淡墨色山影。晴空流云,大好河山,无限风光入眼,而其眼眸中却流露出了一丝茫然,些许追忆。
小僮注意到自家少爷迥异于前的神色,挠了挠头,有点不解,却默默地收了笑,轻轻地退至一旁。以他以往伺候少爷的经验,露出这种神色的少爷必然是不可打搅的。
徐之彼俯看自己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中的倒影,看着那张俊俏的脸庞,至今尤感虚渺梦幻。
十七年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十七年了。
那年也正是十七岁。
..
云层中,一架波音飞机平稳地沿着既定航路飞行着。
徐之彼看了看表,还有二十分钟,就该到达目的地了。如果有看玄幻小说的书迷在这里,那他就一定认得出这位观其年龄只有十七岁且面容普通的少年是个红遍网络的玄幻小说写手,只凭一本《太荒仙宇》便跻身某网站白金级作家之列的大神!
年少成名的他被邀请参加在首都举行的首届网络小说大会。
徐之彼此时坐在飞机上,看着自己已出版的小说的封面,心中悲喜交加。苦涩与甜蜜交织的回忆中,浮现的是每感生活困顿时,母亲那一张含着泪微笑的过于苍老的脸和自己彷徨无助时在街头角落淋雨的小小身影..以往十七年的生活经历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浮现而出。
他一出生就没见过他父亲。在他小时,母亲抱着他入睡时每每会对他说,你父亲在很远的地方工作,等你长大了,你父亲就回来了。敏感而聪颖的之彼常常会看到此时母亲的泪水。
从幼年到童年到少年,徐之彼与他母亲相依为命,饱尝艰辛。生命中有父亲的幻像终会破灭,少年老成而内心孤独、已失去颇多色彩的他尽力用自己的成绩与心意回报母亲的心血与伟大。
因母亲工作的便利,他从小就有机会接触到各种书籍,小说是他的最爱。
当生活的阴霾无法在现实中驱散时,小说是他的是世界。
他尤其喜欢那曾经让其为之狂热的网络小说,他的心灵突破现实的禁锢,随里面的主人公一起经历风雨,一起大杀四方,一起逆天改命!
小说世界的热血、无畏与霸气多少能抚慰少年的伤创与迷茫,他怀着一种对命运的不甘,勇敢地向未知的人生迷雾闯去。
每一个男孩都有英雄梦与武侠情怀,每一个男孩都有他光怪陆离、绮丽的幻想世界——徐之彼不由得也滋生了最早的写小说的念头。
然而,在他十五岁那年,他母亲因操劳过度而患恶疾,时日无多,只有一二年光景。
当他发现母亲深锁在柜子里的医疗检验单时,他没有哭。
他没有流露出一丝丝发现母亲病情的痕迹。
母亲瞒着他,对其依然慈祥而严厉。
他了解母亲,依旧懂事而努力。
那一年,徐之彼十五岁。他用他学习之余的时间在网上创作小说——他想让母亲提早看到她深爱的孩子,她一直都为之骄傲的孩子的辉煌!这是他这个十五岁的大男孩在这个年龄最想干,也是在他看来最容易、最快实现的事!
他成功了。
历时两年,《太荒仙宇》完结。
飞机快要降落了,徐之彼终于从回忆里挣脱了出来。
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落在了那小说的封面上。他笑了。
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是一块红色玉坠,雕刻着龙凤图案,那是父亲给母亲的定情信物,此时就挂在他的脖子上。
母亲的遗言——平安,活着。
飞机上的提示语音想起,飞机即将降落。
就在此时!飞机机身一个摇摆,忽然旋转着冒着黑烟向下坠落!
机内已是一片灰暗,警示声大响,一片混乱之中,乘客的尖叫、呼喊、哭泣不绝于耳!
徐之彼此时死死地用手扣住了座椅,双臂护头,尽量避免碰撞、受伤。
这是空难吗?徐之彼惊异于此刻自己心中的不喜不悲,忽闻一道霹雳巨响,他的身体被猛地甩了出去,头部撞到了什么,一阵疼痛,鲜血自头部流淌而下。他前面的机身破了一个大口子,清晰可见外面的蓝天白云,向下看,依稀可见国都的模糊的轮廓。
徐之彼感觉眼睛很疲惫,然而他眯着眼,狠狠地盯着口子外的世界。
就要死了吗?意识很快模糊了,最后一眼,之彼看到了一只在云天中飞翔的雏鹰,及似是胸口那玉坠散发的红光。
..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今天下午三时一架由宁省开往首都的飞机失事,原因不详。有关部门正在展开搜救与调查工作。下面请看我台记者从现场发来的报道..”
..
南鳜湖的波光荡漾着,徐少爷的倒影在水中摇晃。
日头西落,水光尽染霞光,苍晖斜照,翠色半披红彩。春暮,暖意更盛。徐之彼摸了摸胸口的红色玉坠。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自嘲一笑,摇摇头,弯腰拾起了书与鱼竿,回头却见他那小僮抱着葫芦倚着那老柳树醉醉地睡着,嘴角还有水渍,不知是口水,还是酒水。他走到小僮之前,在他的脑门上重重地敲了一记。
“庆生,打道回府。”
“..好嘞,少爷,少爷上马。”
“少爷,你这鱼钩如何是直的,怪不得一条鱼都钓不来.。。少爷,难道你真要把我卖给酒楼?不要啊..”
“庆生,本少爷给你讲一个姜太公钓鱼的故事..”
“姜太公是谁?”
..。
“徐之彼,越隆三百六十九年生人,乃当朝大将军、兵部尚书、安国公之子。越人皆传此子降生时,天放红光,天霄云气呈龙凤之相,人皆以之为祥瑞之兆,越王大喜。又有人言,之彼降时,口衔红玉,上刻‘之彼’二字,安国公即为之取名‘之彼’,以感天垂仙兆于徐家,时人皆谓之‘谪仙’。之彼三月能言,期年可行;两岁识字,三载能文。此为真事。以十七岁未及弱冠之年,高中状元,古之未有也。然此子志不在朝堂,心无功名之念,于神仙传说,志怪奇闻,意兴极浓,越王封其‘谪仙侯’。又一年,有南鳜湖水妖为恶,生吞村寨数百人。越传时有修仙之人显身尘寰,为一白须道人,剑斩水妖,其实彼正于望松山上,观其斗法,心顿生拜师修仙之意。当天不知去向。世人皆传之已成仙。”
——《越史志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