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聊就是下午了,黄菜花张罗着晚饭。冷清洋说请黄菜花出去吃,黄菜花哪里肯,连着说要在家吃,还要亲手给冷清洋做家传的秘制红烧肉。
冷清洋笑着点头,也脱了外套,伸手帮忙。
正这时,刘大勇骂骂咧咧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有钱?有钱就了不起啊,老子的女儿还是博士呢,哼,有……有什么好牛的,不就是有两个臭钱吗?”
抬头正撞上简朴讶异的脸。
“啊……啊,小朴……小朴回来了。”
刘大勇好一会儿才磕巴出一句,老脸也见了羞红。想到刚才的话简朴一定听到了,更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了,很是拘谨。
“叔叔好。”
简朴并不多问,淡淡地笑了一下。
在厨房里的冷清洋和黄菜花也听到了声音,探头出来。
“又怎么了,早告诉你了,不愿意干就别干,马上就退休了,非去挣那个命。”
刘大勇那点脾气黄菜花比谁都清楚,一见他拉个老脸,心知肚明又是在工地受了小年轻的带班的气。
“我哪有那个好命……”
更多牢骚的话还未等说出,一眼瞧见站在黄菜花身后的冷清洋,愣了愣。
冷清洋身高一米七八左右,长得谈不上有多健壮,身材是修长的,甚至偏瘦。就是这么一具身骨,却给人以无穷的力量。
眉目五官都很一般,组在一起,用‘英俊’两字形容,多少带夸奖成份了,可偏偏那两道长眉叠着漆黑的眼目,带出过份的寒冷、阴森,让瞧见他的人,莫明产生怕意。
冷清洋天生又不爱笑,薄唇总是紧抿着,更是给人一种不易接近的压迫力。
别说刘大勇这种小平民百姓,就是那些商场官场的豪客,也没有哪个真敢在冷清洋面前开句玩笑的。
“这是我儿子冷清洋,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我有一儿一女,你没忘吧?”
黄菜花知道刘大勇芝麻绿豆大的胆子,也怕发生像刚才一进弄堂时的那种误会,没等刘大勇问,便先开口介绍了,“小洋,这是你刘叔。”
“噢噢,这……,这是来看你妈妈啊?”
十几年只听没见过的人,突然出现,刘大勇有些发懵,不明白冷清洋这次来的目的,他自己的儿女已经很给他添乱了。本以为黄菜花那边能省心些,却没想……竟也有意外发生。
“嗯,”冷清洋不轻不淡地应了一声,点点头说:“早就想过来看看阿姨,一直没联系上,这些年谢谢刘叔照顾他们母女了。”
“噢,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客气,坐……坐……”
刘大勇拿出一派男主人的姿态招呼着冷清洋。
“去陪你叔叔坐一会儿,厨房里有我和小朴就行了。”
那厨房里本也不是冷清洋这种男人跟进来的地方,刚才若不是他执意要试试,黄菜花也不能让他进。
这一试不要紧,愣是浪费一块上好的五花三层,哎,那红烧肉的肉块怎么能切成那样呢!
这孩子一个人在外生活了那么多年,还是不会做饭,这得吃多少苦,怕是平时竟吃方便面了。
黄菜花哪里知道,冷清洋哪里用下得厨房,别墅里管保姆就两个。一个做家务,一个做料理,都不让她们混着干。
冷清洋嫌脏,——做饭的手怎么能摸床单衣服,做家务的手怎么能摸食物蔬菜。
“小朴你跟我进来。”
以前黄菜花总责怪自己女儿手笨,现在一比,自己的女儿比儿子还是强许多的。
简朴冲着冷清洋偷笑了一下。冷清洋会意,也不说什么。心知肚明自己做个水案切工,也是不合格的。长腿一伸,坐在了茶几一侧。简朴随着黄菜花进了厨房里面。
刘大勇亲自给冷清洋沏了一壶茶。冷清洋还是很给面子,抿了一小口。除了喝白开水,冷清洋没挑。只茶这种东西,冷清洋只喝雨前毛尖,还得是信阳的。
“小洋啊,你今年三十几了?”
刘大勇也找不到什么话和冷清洋聊,又不能不聊。他还是想从冷清洋那里套一点冷清洋此来的目的。
看冷清洋这身打扮,似乎过得还不错,又瞧见冷清洋带在手腕上的表,明惶惶的,甚是带着几分尊贵。
应该不会是来刮巴黄菜花来的。
沏茶时,刘大勇看到了堆在小过道处满满的东西,特别是那两名茅台酒。
自己儿子来看自己时,也就拎两瓶包装好点的二锅头,可包装再好,也就是二锅头。哪比得上茅台。
真是托黄菜花的福,刘大勇这一辈子第一次离这么近看茅台,还寻思着该不会是假的吧?
“三十三。”
冷清洋的声线和他的长相一样清冷,任谁听了都会不太适应。果然,刘大勇条件反射地打了一个寒颤。
“噢,成家了吗?”
这个很主要啊。自己那个儿子就是因为要成家要结婚,才像是追命一样管自己要钱。他由衷地希望不要再来一个追债的。
“没,”
这个‘没’字,把刘大勇的心都戳痛了。下一句都不知该问什么了。挺了好久,才有些哆嗦地问:“那……那是不是……也……也打算要成家啊?”
冷清洋坐在对面看着刘大勇那变来变去的面色,觉得好笑。早把刘大勇心里想什么猜得通透了。
“近一段时间有考虑,具体还没定。”
“啊……”
刘大勇的‘啊’字拖的挺长,头也随之垂了下去。
刘大勇不问,冷清洋也不说了。他没那个习惯和谁闲扯。手机铃响才打破了这有些沉闷的气氛。
“喂。”
冷清洋不紧不慢地接了电话。
那边说了什么,刘大勇不知道,可刘大勇却真切地听到冷清洋回应的是,“打吧”,“对”,“三百万”,“三十套”,然后冷清洋挂了电话。
刘大勇的脸像调色板一样,又变了个模样。
三百万,一个电话就确定了三百万的生意,这得做多大的公司。
刘大勇是不知道冷清洋说三百万是指一套的价钱,而三十套……,刘大勇要是能算清楚这个数字,怕是得昏过去了。
因为他此时已经目瞪口呆,像中了风一样。
“小洋,小洋是做生意的?“
刘大勇用手把麻掉的下巴掰了过来,谄媚地问道。
“是,”
冷清洋还是像刚才那样回答刘大勇,什么表情变化也没有。
“做什么生意的啊?自己开的公司,还是给别人打工?”
“自己做,也没有什么具体项目,什么赚钱做什么。”
“噢!”
接下来,刘大勇又不知道问什么了。
在这断断续续的问答中,黄菜花和简朴把饭做好,端了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眼看着开饭,刘大勇平日里不怎么回来的大儿子刘强却出现在门口。
“好丰盛,都是好菜,这回不和我念叨没钱了。”
刘强一进屋,这说话的语气就有些不对劲。
“你又胡挑什么理,这不是来客人了吗?这是你黄姨的儿子。”
刘大勇连忙站起来,一把拦过儿子,闻到儿子满嘴的酒气,就说:“你是吃过了?那回里屋去睡吧!”
“这是什么道理,有好吃的就叫我去睡,我不是你亲儿子啊,我还没吃呢。”
刘强挣脱了刘大勇,直直走到饭桌前,坐到了冷清洋的旁边。刚想伸手去拍冷清洋的肩,却被冷清洋转头时,带过来的冷冽的目光,吓得退了手。
刘强讪讪地笑道:“我以前就听黄姨说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从没见过你,这回怎么想着回来了?我实话告诉你,你要是来要钱的,那就是白来了,我爸连我这个亲儿子结婚,都不愿意多给一分,何况你这个继子。”
说完,拿起筷子就向还没有人动过的饭桌上,伸手过去,直奔了香气喷鼻的红烧肉。
只是还没有夹起,就被冷清洋的筷子拦在了半空中。
这桌上刘强想动哪个菜,冷清洋都不会理睬的,惟独红烧肉不行。
那是黄菜花专门给他做的,他绝不能让刘强这个酒鬼给污染了。
“刘强,你胡说八道什么!”
刘大勇也觉得脸上挂不住,吼道。
刘强夹向红烧肉的筷子被冷清洋的筷子拦住,本就来气,又听到自己爸还吼自己,更是酒壮火起,“啪”的一下子把筷子摔在了地上,不好张口骂自己爸,只能指关冷清洋骂道:“你是哪来的大瓣蒜,还敢挡我的筷子,我今天……”
话还没有说完呢,冷清洋一个嘴巴就已经扇了下去。
黄菜花和简朴谁也没有想到,好好的一个接风洗尘,愣被杀出的这个“程咬牙”给搅了。两个人又都清楚冷清洋的个性,那根本不是让份的人。
黄菜花拿出当年的雄风,快步走到两个人中间,拦住冷清洋说:“小洋,你别和他见识,他喝多了,”又冲着刘强喊道:“你还不给我走,刘大勇,拉你儿子离开!”
简朴也帮着拉冷清洋。冷清洋并没有挣动,也没有想再和刘强打过。刚才那一个嘴巴,对刘强这种人来说,已经够得上教训了。
简朴和黄菜花都抱着他,让他没来由地温暖,更不可能伸手了。这种感觉很多年没有了。
刘大勇以前是听黄菜花说过冷清洋的。知道冷清洋最擅长的就是打架斗殴,十几年间不见冷清洋回来,刘大勇曾暗暗猜测冷清洋可能是因为惹了大事进大牢里去了。
反观自己儿子,除了喝点酒时,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外,没个屁真本事,这要是真打起来,肯定吃亏。
刘大勇拉起刘强,也不管刘强怎么挣,就是往外面拽,刘强嘴里骂骂咧咧的,却还是被刘大勇拉了出去。
********走后,屋子里的气氛也冷了下来。
黄菜花摸了摸冷清洋的脸,疼惜地说:“你啊,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冲动,叫阿姨怎么能放心。”
“对不起,让阿姨担心了。”
冷清洋不在乎地笑了笑。
他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少年了。他如今早已经明白什么时候该伸手什么时候不该伸手了。
打刘强,只是让刘强吃点教训。对付这样的酒后疯,你不给他点下马威,他就真敢爬你头上去。
母子三人重新坐回在饭桌上。黄菜花不停地给冷清洋加菜。
这继子和继子也是有区别的。别说人偏向,十个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边齐呢。
刘强和冷清洋都是黄花菜的继子。刘强在黄花菜身边呆的时间,还要比冷清洋长个几年。黄花菜却一点也看不上刘强,只能说是大面上过的去,不亏着自己良心。
冷清洋却是不一样的。黄菜花第一眼看到冷清洋,就觉得这孩子可人疼。虽然在别人眼里冷清洋非常头疼。
甚至冷清洋的父亲也这么以为,对简朴的态度比对冷清洋强许多呢。
但黄菜花却从心里偏坦着冷清洋。冷清洋打架,她给掌腰眼子。冷清洋刚上初中时,英语有些跟不上。黄菜花二话不说拿了礼物亲自去找老师,还给冷清洋找补习班。寒天腊月的,家里如何困难,也没像故事里讲的给冷清洋穿芦花棉袄,反而是和简朴一样,做了里外三层新的厚袄。
黄菜花总和冷清洋的爸说:“你儿子不是那惹事的人,要不是有人惹他,他才不会去打架呢,你别总是骂他。”
“你就惯着他吧,早晚让你娇惯坏了。”
这些换到黄菜花看到刘强后就变了。
刘强和冷清洋不一样,今晚这是喝了点酒,才有了刚才的张狂。
平日里,蔫的很。在谁眼里都是个老实孩子。黄菜花却不喜欢。总让简朴小心着点刘强。
简朴那时还不太在意。直到生活在一起的第三年,简朴暑假回家,挂在竹杆上的胸罩丢了,而这丢失的胸罩却在刘强的床上发现了。
刘强的说法是捡衣服的时候没看到,全捡了回来。
黄菜花没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瞪了简朴几眼。在那几眼里,简朴明白了自己妈妈的意思。
以后,这个家简朴更少回了。反正自高中起,她就是住校的。尽量避免了和刘强的接触。
“阿姨,去我那里住几天吧?”
这弄堂的环境,冷清洋自进来就不太相中,又见了这********,更没法子相中了。
“行,等阿姨过一阵子的,一定去。”
黄菜花挺高兴,答应了下来,却没说现在去。
“小洋啊,阿姨挺喜欢这里的,小朴前一阵子也说给我换个地方,是我自己不愿意动的。这里的邻居什么都熟,平时聊个天打个牌,都好招呼,报纸上不总是说要老有伴、老有乐吗?你刘叔他听我十几年了,我不能条件好了就离开他。何况他也是个懂理的,这段时间是刘强闹了些,刘强要结婚,女方挑剔的多些,他压力大,你别见怪。”
黄菜花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冷清洋的碗里。
“阿姨,你不老,你还像当年那么好看。”
当年知道父亲再娶,冷清洋小小的脑子里把个后妈幻想得异常可怕。
直到见到黑脸黑手、其貌不扬的爹竟牵回来一个面皮白净,长相清秀的女子,他脑子里的可怕直线上升为不可思议。
他爸这辈子命是不好,可能是被艳福太深带的。
那些老邻旧居都说他亲生母亲的长相也不差,虽比不得黄菜花,却也是村里有名的美人,不知怎么的就相中他的爸了。
他三岁那年,他初次进城的亲生母亲,便出了车祸,没了。
“还不老,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
黄菜花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简朴一直没有说话,左右看着母亲和冷清洋,仿佛又回到了那几年最坚苦的日子,酸酸甜甜的滋味涌在心头。要是能永远这样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