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我们给网络诗歌一个评语的话,我想更直白一些,这些诗歌大多都逃不出几个原则:
美女画皮+兜售色情。“把情色小说的性欲细节描写分行切入诗歌,用露阴行为挑逗和满足公众的偷窥心理,借以产生大面积的点击,或者把情欲转化为消费,以响应现今的市场经济资本逻辑,这就是‘肉语’的全部生产目的。在木子美、芙蓉姐姐、竹影青瞳的身体语法获得巨大成功的鼓舞下,黑毛丛生的阴部、涂满精液的席梦思、昂然的抽插等性欲写实大张旗鼓地挤进诗歌,彻底猥亵着诗歌美学的神秘和高贵。这种诗歌行为‘艺术’像它描写的使用过的避孕套一样俗不可耐。”。这是一位网友对一些网络诗歌的点评。虽然,不是所有的网络诗歌都是如此放纵,但是,有不少网络诗歌是靠“卖肉”维系生存,以此来攫取读者对诗歌的青睐甚至欢心。
什么是网络诗歌?我们看看关于网络诗歌的一些概念:“网络诗歌是指使用电脑代替纸和笔创作的,通过网络发表的诗歌。”“通过网络发表,是指使用互联网的Mailing List(邮寄名单),News Groups(新闻组),以及后来出现的各类网站等途径发表诗歌。”
而且最早的网络诗歌出现于1993年,诗人诗阳(原名吴阳)1993年3月开始通过电子邮件在网络上大量发表诗歌作品,1994年在互联网中文新闻组和中文诗歌网上刊登了数百篇诗歌。被学术文献确认为历史上第一位中国网络诗人。
我们看看1993年3月诗阳在自己的网站(http://shi-yang.org)上发表的诗歌。这些早期的网络诗歌应该是什么样子。
之一:诗意。
风一吹来/就成了精致的传说/它穿过期待/打动我珍藏的化石/一个春天被无限地点燃/而海水依然保持冷的平静/火确认了时刻/唯有生命回到瞬间/年代流亡/在我们历史悠久的血管中/以梦想为理由/我面对温柔的逝水/沉默的词汇/与内心一同沦为理念/我放弃思想/以自身的变化营造四季/我的形体/多次往返于生命的领地/这是个轮回/没有人的痕迹/岁月逐渐袒露/风景将旋转的种子藏起/而我被困于记忆的荒野/此时万物彼此相依/吐出绿叶/隐秘的青藤/为我攀援而上/或者/让我以古老的时空/吐出果核/向新生的内部进化/诗歌在秋天的收割之后/与泥土继续生长/我们在语言的鉴照中/看见眼泪/流着水的悟性/它离梦的位置很近/我们打开风的大门/一生充满/诗的悬念/正如我走向自己的高度/携水消失(1993.3.25)。
这首诗渗透着时间、生命、自然和诗的浑然交媾。生命是一粒种子,在风的世界里旋转,在春的温暖里坠落,在时空的隧道里发芽,在阳光的暴晒中思索。一旦没有了诗意,生命就在寒冬里死亡,是一首被春风吹拂的诗,是自然轮回的挣扎与退却。生命、自然的有限和诗意、精神的无极之间的反差越来越大,这是宇宙抛给人类的一个谜语。这首诗创作于20世纪90年代初,也正是网络刚刚在中国兴起的年代。它是一首从传统纸质跳上网络甲板的诗歌,它把传统诗歌的责任与意识带向无边无际的网络海洋,在自由、快捷、互动的舞台上张扬自己飞翔的翅膀。“面向大海,春暖花开”。诗歌在新的沃土上寻找新生,但是,它的前途与命运到底如何?我们在焦急地等待。
之二:思念。
我仅仅是一种不可能/如同青春/泥土上升/将我捧起/或者/在我身上/铺一层尘世/内心美丽/以渴的诉说/水轻轻流过我的身躯/完成情侣的感觉/我看见你以干涸的方式复现/甘露随之而降/我的愿望将我错过/大地沉默/将欲行之我挽回/而我的冗长是它忍耐的极限/你伸出生命的气息/缓缓打开/一座空城于你我之间/我以相约为标记/伸出/看不见的野花/而悲伤的路盘绕在情形之外/错将你的时辰抵押(1993.3.25)。
思念是一种情绪,是春的讯息,是情爱走向性爱的蛰伏期。思念很美,犹如西施沉鱼的静穆,昭君落雁的祥和,貂蝉羞花的气息。思念的诗意携带着丝丝缠绵,略微有些沉重,还有几分忧伤。“内心的美丽”像静影沉璧的西湖,荡漾着数千年的传奇。落空的思念是一种精神的死亡,是慢性自杀的痛苦。这是20世纪90年代网络初现时期的情感特征。在市场经济渐渐膨胀的漫长梅雨季节里,让有着诗意的心灵沉浸在蝉蜕的挣扎中。诗歌的含蓄与矜持,在网络的页面上仍然保留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
之三:寻找玫瑰。
在寻找花朵的年代/我的双手均被沧桑刺破/美丽的娇容/让我进入血液/在血液里看天和看想见的人都很蓝/越过一生的容貌/我看见了自己的痛/从指尖传递给下一个青春时/血很红/血液会流去/天下的痛不会回来/花朵落向人间/千百年之后的日子/会很蓝/模仿春天的身段/我因此美得饱受伤害/在充满花朵的秘密中/年代失踪/我痛得如此可爱/我的梦是不幸的替身/而另一个你自己/已悄然渡过我的血液(1993.6.7 Portland Rose Festival)。
谭咏麟《水中花》的旋律锁住了一个时代,也锁住了那一代年轻人的飘逝的春梦。如黄昏的落英,只能在风中辗转最后的惊艳:“凄风冷雨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蓦然回首中欢爱宛如烟云/似水年华流走不留影踪/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奈何辗转在风尘/不再有往日颜色/我看见泪光中的我/无力留住些什么/只在恍惚醉意中/还有些旧梦/这纷纷飞花已坠落/往日深情早已成空/这流水悠悠匆匆过/谁能将它片刻挽留/感怀飘零的花朵/城市中无从寄托/任那雨打风吹也沉默/仿佛是我……”
那是十几年前的花朵,散发着几分纯情,几分野性,几分芳香。进入网络时代,已无法寻找那绕梁三日、不绝如缕的空灵,狂热的、单纯的心在焦躁的空气里苦苦煎熬,你的花朵在哪里?因为网络的漫山遍野开满了虚拟而又媚俗的鲜花,亦真亦幻、若隐若现。“在寻找花朵的年代/我的双手均被沧桑刺破/美丽的娇容/让我进入血液/在血液里看天和看想见的人都很蓝/越过一生的容貌/我看见了自己的痛”。面对网络上争奇斗艳的玫瑰,你可怜得连伤口都没有留下,何况还有痛苦?
从诗阳早期的几首网络诗歌来看,它与传统诗歌没有太大的区别,仅仅是载体上从纸质到电子的变化。看来,网络诗歌不姓“色”,本姓“诗”,它在含蓄与隐晦中折射时代精神和情感畸变。但是,随着网络全面兴起,这些诗歌为什么与色情纠缠不清,甚至陷入淫秽的泥沼?这其中难免有深层次的原因。我们认为,网络的开放、自由和互动为诗歌的繁荣提供了广阔的舞台,但是,滔滔江水,泥沙俱下,网络带来了勃勃诗风,也同样助长了不良的诗歌创作风气。
现实是头驴子/露出了它粗大丑陋的生殖器/好事者/把一头驴子拴到了大街上/越聚越多的围观者在喊:/“再伸长一点,再伸长一点……”/突然爆发了尴尬而欢快的驴叫/围观者一轰而散。
这与其说称其为诗,不如说是一个无理取闹的灰色幽默,其中除了赤裸裸的兽性之外,我们实在品尝不出更多的诗意。
《丑陋的一面》却恰恰刻画到了网络诗歌的骨子深处:
除夕夜,/妻子正在沐浴,/我想看清我曾经进入的那个地方。/水漫过了尖锐的乳峰,/再往下流,/就发暗了。/水往低处流,她的低处蓄满了水,/机警得像一片白区。/我把身体弯得还低,/我已经不能伸直双腿了。/她转过身来,/她眼前突然变黑。
如果《丑陋的一面》暴露出一个男人心灵深处的窥阴癖,那么,《我不湿了》则是一个女人在性方面的干涸与饥渴:
自从/暖冬持续到/现在/我/就/一直/干燥/我/恐惧/我/不能/湿/了
尽管网络诗歌不都是充斥色情,但是,靠色情活着的网络诗歌却无法承载诗歌原本的使命。就像寄生在网络空间里的美女画皮一样,我们不敢断定她们到底有多久的生命力,但是,任何以情色作为卖点的“物品”最终会随着这样物品色泽的剥落而沦落为廉价货仓里的积压品。靠兜售色情存活的网络诗歌同样也逃不过这个“劫”,因为感官刺激的兴奋一旦消失,一切都变得如此乏味。所以,真正有品位的情色是“形而上”而不是“形而下”。
无聊游戏+空洞苍白。翻开中国文学史,南宋诗人沈约可以无愧于形式主义诗歌的鼻祖及集大成者。沈约在政治上主张严格区分士族与庶族,维护封建门阀制度。诗风浮靡,着意雕饰,与谢朓、王融等皆注重声律,时号“永明体”。所创“四声八病”之说,在声律方面为诗歌创作做了许多规定,对五言古体诗向律诗的转变有一定影响。沈约对律诗和词的诞生具有奠基人的贡献。沈约创造了形式美的同时,也桎梏了诗人鹏翔万里的心。所以,浪漫主义诗人李白在诗歌上并不像杜甫那么拘礼,所以李诗仙的诗风和人格上的“放浪形骸”与杜诗圣的“沉郁顿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诗的“律”与词的“格”作为一种不可违背的天条,不知让多少文人骚客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直到20世纪初的一场新文化运动,才把这一千多年的瓶子打破。毛泽东是新文化运动大旗的高擎者而又是形式主义诗歌的“卫道者”。他也是唯一能在小小“瓶子”里展示雄才大略的诗人,但是他没有能够阻止大诗人郭沫若在自由体诗歌方面的尽情发挥和卓有成就。这就是历史赋予诗歌的使命,这也是历史对诗歌形式的拆解。形式主义的败退,鲜活灵动的复兴永远是诗歌进步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