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报道中“出生性别比失调”的传媒再现与诠释
第一节 研究背景与问题意识
一、人口政策如何凸显为性别问题
1.计划生育作为基本国策对中国社会出生性别比现状的影响
自上个世纪70年代初期启动的计划生育政策，是中国政府和中国共产党为了调控新时期经济和政治发展所提出的人口战略的具体手段。从国家发展战略的角度看计划生育政策，无疑是对有限物质资源与人口巨大负担之间矛盾的一种调和措施。一直以来，控制人口总数和平衡出生性别比这两大问题成为了中国强化人口政策的重要内容。在传媒报道中，以“超生”和“溺杀女婴、产前性别选择”等为关注重点的议题，更将这一具有国家战略高度的人口政策，具体化为突出的性别问题。
出生人口性别比，是指一定人口规模下每出生100名活产女婴所对应的活产男婴数。正常的出生人口性别比应在103—107之间。中国出生人口性别比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持续偏高，逐渐偏离103—107的正常值，违背了生理规律和自然平衡法则，给未来人口发展和经济社会稳定带来隐患，引起全社会的高度重视。
据学者的研究发现，“在中国计划生育政策落实得比较好的地区，如北京和上海，出生性别比一直是正常的，并没有表现出‘女孩短缺’的问题，而那些出生性别比失调最为严重的地方，如广西、海南、河南等，恰恰是那些生育率还比较高、二孩和多孩出生比例比较大的地方。”由此发现可以肯定，以计划生育为主体的中国人口政策，并非是造成中国出生性别比失调的唯一原因或主导性因素。
但另一方面，以出生性别比失调为重要特征的中国人口的现实，与计划生育政策在落实环节中突出的性别观念、经济状况、资源占有等选择性动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特别在传媒报道中，中国人口政策的宣传和落实被集中地凸显为性别问题也是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可以说，从国策的落实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厘清传统与当下对于性别观念和性别意识的认同，是传媒面对类似问题进行议程设置和系列报道的关键。
2.传媒对出生性别比失调的持续关注，体现出中国政府对落实性别平等目标的高度重视
（1）出生性别比失调是国际人权标准和我国宪法最为关注的问题之一。
2004年3月修改实施的《宪法》第33条明确承诺“国家尊重和保护人权”，从而以人权标准的高度为分析和治理出生性别比失调提供了政策支持和法律保障。体现在：
第一，产前性别选择是对妇女的暴力行为。1995年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通过的《行动纲领》第114节明确限定：“溺杀女婴和产前性别选择”属于“对妇女的暴力行为”。因此，产前性别选择造成的出生性别比失调属于对妇女的暴力行为。
第二，产前性别选择是对妇女的歧视。1992年通过的联合国关于《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第19号一般性建议”指出：基于性别的暴力是严重阻碍妇女与男子平等享受权利和自由的一种歧视形式（第1条）；歧视的定义包括基于性别的暴力，即因为女人是女人而对之施加暴力，或女人受害比例特大（第6条）；强制绝育或堕胎对妇女的身心健康有不利的影响（第22条）；建议“防止在生育繁殖方面的胁迫行为……例如非法堕胎”（第42条）。
第三，消除产前性别选择，赋权于妇女，是国家保护妇女/女孩人权必须承担的责任。1994年国际人口与发展大会《行动纲领》把产前性别选择问题放在《男女平等、公平和赋予妇女权力》一章中进行讨论，并提出应“敦促各国政府采取必要措施，防止杀婴、产前选择性别”等一切形式的对女孩的歧视。
（2）出生性别比失调与中国人口政策的特殊规定有所关联。
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张维庆在媒体上强调：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既不是一胎化的政策，也不是一个孩子的政策。而是从中国经济社会发展不平衡的实际出发，制定的分类指导政策。”即北京、上海、天津、江苏、四川等省市实行的是一对夫妇生一个孩子的政策。海南、云南、青海、宁夏、新疆等省区，实行的是农村普遍生两个孩子的政策。西藏地区没有生育孩子数量的限制。其他大部分省份在农村实行的政策是第一个生女孩的，可以再生一个。在城市，双方都是独生子女的可以生两个。还有六省份规定，在农村一方是独生子女的，也可以生两个。
在生育数量普遍限制的前提下，分类指导政策必然在一定程度上为性别偏好、分性别生育提供了政策保障。根据人口学研究学者的田野调查发现，在享受人口政策倾斜的地区，特别是农村地区，最后一个孩子的性别依然是受到男尊女卑观念影响的。比如可以生育两个孩子的家庭，如果头胎是女孩，那么对第二个孩子进行性别检测的意愿与需求就特别强烈。因而，改变出生性别比失调的现状，根源并非在婚生子女的数量上，而在性别平等的意识与行动落实上。
（3）出生性别比失调与中国传统性别观念的影响直接相关。
中国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马力在《人民日报》上撰文称，出生性别比失调的深层原因是父系继承和女儿外嫁的隐性制度，根本原因是中国社会保障制度不健全，直接原因是B超的普及。
笔者认为，科技与医疗水平的发展并不必然导致出生性别比的失调，而只有当重男轻女等传统性别观念作用于性别鉴定技术的使用时，才造成了出生性别比严重失调的结果。
《中华人民共和国母婴保健法》（1994）第三十二条规定：“严禁采用技术手段对胎儿进行性别鉴定，但医学上确有需要的除外。”第三十七条还规定：“从事母婴保健工作的人员违反本法规定，出具有关虚假医学证明或者进行胎儿性别鉴定的，由医疗保健机构或者卫生行政部门根据情节给予行政处分；情节严重的，依法取消执业资格。”
但是，通过传媒披露的案例来看，这些法规在实施过程中依然面临严峻考验。违规操作的现实依然不容忽视。由此带来的超生子女问题、“黑户”子女问题，以及与之连带的教育、经济、文化等一系列影响，也日渐成为政府与公众广泛关注与讨论的问题。
二、中国传媒政策与性别政策中相关议题的法律规定
1.保护妇女权益的法案中强调了传媒的责任与使命
《中国妇女发展纲要》（2001—2010年）规定：“为妇女在新闻宣传领域的发展提供更多的条件和机会，使妇女广泛参与宣传媒体的管理、制作、教育、培训和研究。提高妇女对宣传媒体资源的占有程度。”
《妇女权益保障法（修正案）》第54条提到，“妇女联合会或者相关妇女组织对侵害特定妇女群体利益的行为，可以通过大众传播媒介揭露、批评，并有权要求有关部门依法查处。”
2.传媒法规与媒介自律中涉及到性别议题的传播法规
我国至今没有制定以“新闻法、大众传媒法、广播电视法、报刊法”等命名的专门性法律，本讨论所称的“传播法规”，是指以上所界定的法规文件中所有适用于规范、调整大众传播活动的条款和规定。
《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1994年）规定，广告不得有下列情形：“含有民族、种族、宗教、性别歧视的内容。”同时，1994年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发布的《广告审查标准》，也在第六条说明，不得发布“有种族、宗教、性别歧视”的广告。
《广播电视广告播放管理暂行办法》（2003年）第十条：“广播电视广告应当尊重妇女、残疾人，不得歧视、侮辱妇女、残疾人，不得出现不文明的人物形象。”《电视剧管理规定》（2000年），电视剧禁止载有下列内容：“（七）宣扬种族、性别、地域歧视的内容”。
新闻出版总署和国家工商总局紧急发出《禁止报刊刊载部分类型广告的通知》，规定从2006年11月1日起，所有报刊一律不得再发布包含性病、癌症、人工流产等12类内容的医疗广告。
2006年重庆市工商局广告处通告：电视移动频道、青少频道不得播出含有妇科人流内容的广告；电视台其他频道播出的医疗服务广告涉及妇科人流手术内容的，不得在黄金时段和未成年人观看电视节目活跃时间段（即下午5点至晚上9点）播出。
需要说明的是，中国和西方的媒介体制有所不同。西方的媒介体制是国有媒介和私营媒介并存，政府运作的公共媒介和私人运作的商业媒介担当不同的社会职能。公共媒介没有广告收入，一切开支由政府承担，并作为政府的代言人出现。中国的媒介体制实行的是事业单位企业管理制度。事业单位指媒介必须以社会效益为主，在舆论方向上接受党和政府的领导，发挥喉舌功能。企业管理是指传媒也要追求经济效益，自主经营，独立核算，依法纳税。但是，当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发生矛盾时，要以社会效益为重。
因此，如何将这些引导性、宣示性规范的要求落实到各种层次的制度实施和行动层面，如何确定具体的管理和究责的规范和标准，还需要国家行政部门尤其是大众传播行政管理部门制定出相应的实施性规则和办法，做出更具操作性和约束力的规定，以确保这些法规发挥更大的作用。
第二节 新闻报道的文本与女性主义的传播行动
一、关于“出生性别比失调”的新闻报道类型与问题
根据笔者对2004年至2006年以“出生性别比”为关键词的网络新闻的搜索结果可以发现，传媒在报道此类议题时，集中在以下几个类型：
（1）各地性别比失调的警报以及当地政府的干预措施。比如：在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中河南省的性别比结果为118.46。因此，《河南省禁止非医学需要胎儿性别鉴定和选择性别人工终止妊娠条例》已于2007年1月1日起正式实施。在这部法规中，所有非医学需要的选择胎儿性别行为被明令禁止。同时，它还严格控制可用于性别选择的医疗技术手段，并对违法行为及责任人的处理作出明确的法律规定。
2005年重庆市人大对《重庆市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修改、增加了部分条款，对人为控制出生人口性别的行为进行法律干预。
为了严厉打击非医学需要鉴定胎儿性别和选择性别的人工终止妊娠行为，2005年南宁市政府发布的通告指出，如果医疗保健机构违反通告，将由县级以上卫生行政部门处以5000元以上3万元以下的罚款，对直接责任人吊销执业证书，对有直接责任的主管人员给予行政处分；如果个体诊所和其他人员违反本通告从事胎儿性别鉴定，将由县级以上卫生行政部门吊销执业证书，并处以5000元以上3万元以下的罚款。此外，南宁市还实行举报奖励制度鼓励广大群众对非法鉴定和选择终止妊娠行为进行监督，无论公民、法人还是其他组织，凡是对非法鉴定胎儿性别和非法选择胎儿性别终止妊娠的行为进行举报。举报内容经查属实的，将由县、区人民政府给予5000元至1万元的奖励，并将予以保密。
湖南省已经启动了《湖南省禁止非医学需要胎儿性别鉴定和选择性别的人工终止妊娠的规定》（草案）的立法程序，确立综合治理原则和一系列的管理制度，使禁止非医学需要胎儿性别鉴定和选择性别的人工终止妊娠工作实现制度化、法制化。
据《鲁中晨报》报道，山东省政府为了实现2007年全省总人口控制在9364万人的目标，全省将千方百计稳定低生育水平，把综合治理出生人口性别比的成效纳入各级党委、政府和相关部门政绩考核的重要内容，作为评估验收计划生育优质服务先进县的重要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