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又叫锦门,肩靠大雪山,面向流沙河,是东土与西域诸国来往的必经之地。在西域诸国看来,东土就是以山脉为城墙,以流沙河为护城河的一座雄城,东土的丝绸、茶叶、香料、瓷器等等特产都从这里运出,像是一道门户。而且丝绸最具代表性,锦又是其中最为华丽的,故而将这座通往锦绣东土的第一道门户称为锦门。
不过,东土人士觉得这个叫法有夸耀的含义,这么叫显得不够谦虚,于是就改了一个字称:津门。原因有二:其一,这里有流沙河渡口,符合津字的含义;其二,从风水上讲,水能够聚藏财气,那么“津”也通“锦(金)”,而且含蓄得多。
津门作为东西方往来的通衢之地,到了这里的旅人都会驻留一些时日然后再次启程。往西域去的人会在这里准备好大量的补给和饮水,因为过流沙河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漠,再次看见人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往东土去的人也会在这里歇脚,休整恢复体力,刚从死亡之海里逃出来,更应该好好地庆祝一番。
东西方的往来,使得津门城的繁华不亚于长安,雒阳,扬州等东土名扬四海的富庶大都市。每年这里上交的金银几乎占了国库的三成,这使得朝廷中的重臣为了决定派谁去当津门令每隔三年都要激烈的交流一番。下面的人也是频繁活动,希望能得贵人青眼,助自己上任津门令。京城流言,为做津门令,竟有人拿太守交换。
因为这个位置太肥了,盯上的人太多了,以至于任何人上任都只能做三年。别觉得三年短,三年内,津门令不用巧立名目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仅仅是来往商旅的孝敬就能赚到比在京城活动的投资多得多的钱。
由此可见,津门之富庶天下无双。正是因为津门富得流油,盯上它的可不只是东土的官员,还有北方的胡人和高原上的吐蕃。吐蕃暂时不提,吐蕃想要夺津门必须绕道东赞拉河谷南下,然后就有武威关的五万守军等着建功立业。
最直接的威胁就是北方的胡人,津门以北大部分都是草原,是胡人的主场。为了防备胡人的骑兵,东土王朝在津门北一百里处修筑关城一座,卫城六座,屯兵十万组成抵御胡人的要塞——镇北关。
然而,上面的都已经是老黄历了。
自从二十年前,镇北关守将轻敌冒进,导致十万大军群军覆没后,镇北关就被胡人破坏的只剩下残垣断壁。津门就成了没穿衣服的美女,每年都要被胡人劫掠。连年的兵灾导致商旅锐减,津门也不复当年的万国来朝的盛景,很快的凋敝下来。
津门也从“城”变成了“关”,成了抵御胡人南下入侵的第一线。聊以慰藉的是,因为曾经有钱,津门的城墙修筑的非常高大结实,保护着津门二十余年没有被攻陷。
我的故事就从津门这个破落户讲起。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已经进入春季的津门关朔冬的寒气还没有消退,在墙根下、屋顶上还残留有经冬的积雪。行人偶尔抬头一瞥:哦,冬天还没有过去呢,你看,雪还没化呢。接着紧紧身上的棉袄,埋头向家里赶去。
津门关的冬天实在难熬,下雪还是其次,最可怕的是刮风。风一起,刮在人身上跟用刀子割肉似的。这时若是把手伸出去,不一会儿就能冻开寸长的口子。若没有地方遮风挡雪,那就只有等死了。所以,一到冬天,津门关总会有人冻死,乞丐或者其他短命鬼。
咣!咣!咣!咣!梆!梆!
“天寒地冻喂~~~~”打更的更夫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里传的很远。天还黑沉沉的,但是津门关的一些人已经冒着严寒起来工作了。例如,收尸的老军头。
咕咕噜噜,车轮和地面撞击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很是显耳。一个矮小的身影举着一只白色的灯笼从巷口拐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拉着架子车的老头。
灯笼挂在竹竿上,被挑的高高的,一方面是为了能看清倒在偏僻暗处的尸体,一方面也是提醒行人退避,虽然此刻不会有什么活人在街上溜达。
走到近处就会发现,原来举着灯笼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娃子,又黑又瘦,穿着一件破皮衣,黑漆漆的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皮草,一双黑亮的眼睛不停的往两旁的墙角扫着,看有没有倒霉蛋挺在那里。老头头发花白如枯草,脸上沟壑纵横,看不出多大年纪,脊背佝偻着用力拉着似乎和他一样大的架子车。架子车上已经躺了七八个人了。
车头上也蹲着一个小娃子,看着比举灯笼的那个还要瘦一些,正在照看着一个小火炉,上面腾着一壶烧刀子。躺在墙角的倒霉蛋若是还有气儿,一碗烧刀子灌下去没准儿就又活了过来。不过大多时候,这一壶酒都被他们自己分喝了。
“咝!真冷!幺妹儿,咱俩换换让我也烤烤火暖和暖和。”举着灯笼的娃子叫冷道。
“嘻嘻嘻,二哥又想偷懒了”架子车上的小娃子笑道,原来是个女娃子,“真不知羞,大哥又要说你了。”
“呼~~我都懒得说你了,你要真冷就来后面帮忙推车,一会儿就暖和了。呼~~想偷懒就明说,真不知羞!”架子车后传来呵斥,稚嫩的声音中透着成熟的味道。
“真不知羞。”幺妹儿也跟着学舌道。
“老大你不会换一句别的吗?你看幺妹儿都学坏了。”老二抱怨道。
“你要是勤快点儿,我会说吗?明明是你的错还要埋怨别人——”
“真不知羞。”三娃子异口同声的说道。
“呵呵呵。”老军头被三个孩子逗笑了,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深了,“老二别嘟囔,今儿个要发饷,给你多买一馒头,犒赏一下。”
“哦!有馒头吃喽!”老二还没说什么,幺妹倒先欢呼起来了。往常只有中秋和过年时才会买馒头庆贺,幺妹一直记得馒头里的甜味。
老军头的本名叫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老军头不识字,这三个被他捡来的娃子也办法起名字,就这么老大、老二、幺妹儿的叫着。
“老爹,这里又有一个。”老二眼神好,指着一个蜷缩在墙角人向老军头喊道。说完,他当先一步跑到那人跟前。伸手摸摸鼻息,又听听心跳,然后扭头说道:“死了。”
接着老二熟练的开始在那倒霉蛋的身上摸索起来,然而什么也没摸到。
“穷鬼。”老二失望的骂道,然后就准备离开。
“哎哎哎,干嘛,还不帮忙。”老大从车后走出来,叫住老二。老大看起来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也是干干瘦瘦的,“又想偷懒?真······”
没等他又年四字真言,老二赶紧拽住那人的一条腿。
老大见状只好把剩下的三个字吞下去,过来拽住那人的另一条腿。
“嘻嘻嘻!”车上的幺妹看着两个哥哥斗嘴,满脸笑眯眯的。
“嘿呦!嘿呦!”两个小家伙费力的将那人的腿拉开,尽量让人看起来安详一些。接着帮助老军头将尸体抬上车摞起来。老小几个轻车熟路,很快就重新上路了。
东边的天色开始泛白,老军头也朝西门行去。城门已经开了,从宽阔高深的城门洞里穿过,城外流沙河滩上的荒地就是老军头埋葬这些尸首的坟场。
车子行到一处荒丘下,老军头从车子上拽下一把锄头,抬头四顾查看了一下附近的环境,然后对身后的小子们说道:“嗯,就这里吧。”说完,吐了口吐沫往手心里一抹,挥动锄头挖了起来。
从旭日东升折腾到艳阳高照,老军头爷几个总算把尸体埋好。堆了个坟包,老军头还浇上了一杯烧刀子。然后,几人拉着车子晃晃悠悠的往关门走去。
“汪呜……”远处传来野狗乱糟糟的嘶叫。老军头一听,立刻停下车,一把抄起锄头就往回急匆匆的的赶。同时,回头吩咐老大道:“别愣着,赶紧带着他们先回去,我一会儿去找你们。该死的,这些畜生又来糟蹋了。”片刻后,老大也回过神,从架子车上掀起一块木板拿在手里,随着老军头的脚印也追了过去:“老二你先带幺妹儿回去吧。”
远远的,老军头就看见以前堆的坟头已经被刨开,一窝野狗正在往外面拉扯尸首。老军头目眦欲裂,举起锄头就向野狗奔去:“该死的畜生,还不住口!”这些野狗在草原上和豺狼争食,身上早就没了家畜的温驯,一个个獠牙突出,目露凶光。见有人过来,这些畜生非但没有躲开,反而有几头健壮的野狗朝老军头围了过来。
见有野狗迎了过来,老军头心头一突。拿眼一扫,果然发现一头牛犊大小的黄毛大狗正蹲坐在狗群之后,绿幽幽的狗眼正冷冷的盯着自己。是头领,糟糕,这群畜生已经成气候了。老军头心中暗道。老军头叫锄头举过头顶,作势欲砸。围过来的野狗也有了灵性,见老军头摆出架势,都停步不前。不过,几只野狗排成弧形的包围,将老军头围住的同时,也没有进入他的攻击范围。
老军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越发的往下沉。要搁在前几年,这几头畜生他还不放在眼里。可现在,身体越来越的虚弱无力,对付起来可要拼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