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联想到龚燕对我讲过拆除号库时，曾经挖掘出黄泉的往事，心中不禁七上八下，可是跟着童阡陌继续向前走了一段，发现根本没有黄泉之水，只是土墙有些潮湿罢了。
是我多虑了，我自嘲的想，黄泉又称九泉，即便它真的存在，按照古书的说法，也应该位于九个泉井深，将近地下三百米深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在挖掘地基时触碰到。
童阡陌忽然停住了脚步：“这里就是地道的尽头了。”
一道弧形的石壁拦住了去路，在手电筒的照耀下，它泛出铁青色的光芒。奇怪的是，石壁上布满了缝隙，眼睛贴上去，里边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
“这是号库的主柱，因为埋得太深，拆迁施工时只毁掉了它的地上部分。”童阡陌解释道，“这里应该有个通向地面的出口，不过早就被毁坏了。”
“这些裂缝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所以才叫你来看。这是当年唯一保存下来的东西，如果说号哭街有什么秘密，应该就在这里了。喂，好好发挥你的想象力，大作家。”
“里边像是空的.……会不会藏着什么东西？”
“别琢磨没用的了！”她没好气地说，“你现在能把它炸开吗？”
我想了很久，汗水从额头流到了下巴，既是因为地道里的空气本来就很闷热，也是因为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端倪。最后，我放弃了，建议在我们中暑前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原路返回时，童阡陌一言不发，显然我让她失望了。我心中不是滋味，刚想开口随便说点什么，一股强烈的狂风从背后涌来，险些把我和童阡陌吹倒。气流持续了几分钟，等它过去后，我吃惊地发现自己身上的热汗全都变成了冷汗，地道里的闷热也化为潮冷。
地下怎么会有风？！
我愣了半天，猛地拍了一下巴掌。
“怎么了？”童阡陌急切地问，“有什么发现？”
“没有。”我摇了摇头，“但这阵阴风给了我个提示……我好像知道龚燕的死因了！”
六
回到公寓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走进卫生间，翻找毛巾架上的东西。我们几个人的洗漱用品都放在那里，然而龚燕平时用的那瓶首乌洗发水却不见了。
童阡陌问我在找什么，我没理会，跑进我的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瓶子，里边装着小半瓶透明而略带粘稠的液体。
“这是什么？”童阡陌问。
“一个月前龚燕扭伤了脚踝。”我盯着瓶子，“这就是她用的特效活络油，新产品，气味不大，效果却很好。前几天我腰疼，向她借来用，忘记还了。
“这和龚燕的死有什么关系？”她莫名其妙的问。
“想要确定有没有关系，必须得做个实验。”我拿起自己的洗发水，估算了一下分量，倒出一些，然后把那小半瓶活络油全部倾注进洗发水瓶子里，用筷子搅匀，然后递给童阡陌，“你用它洗个头，像平时那样，用温水仔细地洗一次。”
童阡陌警惕地看着我，“你得先说清楚这么做的目的，我才会考虑答不答应。”
“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否则这个实验就毫无意义了。”我郑重地说，“我只能保证没有生命危险。刚才我配合了你，现在轮到你配合我了。”
她注视了我一会儿，夺过洗发水，照我说的去做了。等她洗完，用毛巾擦拭的时候，不禁皱起了眉毛：“这药味洗不干净哎。”
“龚燕用的是首乌洗发水，本身就有药味，所以她没有感觉到。”我试着拉了一下龚燕的房门，很好，没上锁，“现在是第二步，你进去，睡觉吧。”
童阡陌不同意。我费了半天唇舌也没能说服她，只好拿出杀手锏：“你不想知道号哭街的秘密吗？”
“你知道了？”她目光闪动。
“如你所说，龚燕可能是因为知道了号哭街的秘密才送了命，那么查清她的死因，号哭街的秘密或许也会水落石出。”
这是个很好的理由，她想了半天，终于答应了。
我进房间做了些必要的布置，等童阡陌上床躺下后，我熄灭了屋子里所有的灯，关上门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本来在这种气氛中是很难睡着的，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累，我的眼皮开始下坠……
童阡陌忽然发出一声惊叫，我一跃而起冲进屋子里，看到她坐在床上，月光的照耀下，她的脸色惨白，嘴唇不停地哆嗦，仿佛刚从冰窟里被放出来似的。
“我稀里糊涂地睡着了，然后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被冻僵了……”她喃喃自语道。
我看了一眼事先放在床头的温度计，零上十八度，空调此时正全力开动，喷吐冷风。方才童阡陌进屋时，室温是25°，是我预先给空调做了设定，让它在定时关闭前让室温大幅下降。我赶紧关上空调，没多久，室温慢慢回升，她缓了过来。
活络油是治疗跌打损伤的灵药，顾名思义，它是让人体的筋肉经络彻底放松，从而起到活血化瘀的作用。把它掺在洗发水里，头部的毛孔便会彻底张开，空调的寒气就得以从容地进入头部，影响神经，所以童阡陌才会出现这么强烈的反应。
“为了验证效果，我第一次就把温度调得很低。凶手对待龚燕的手段要有耐心的多，一次只略微下调半度一度，温水煮青蛙的原理，使得龚燕没有发觉。”
“这样就会把人冻死？我觉得顶多就是感冒发烧吧。”童阡陌难以置信。
“你有没有睡觉时腿忽然抽动一下，然后就醒了？大脑有时也会出错，一段时间没有收到神经信号，以为身体已经死了，于是用这种方式来唤醒。同样，用这种方式，大脑会受到干扰，认为你得了低体温症。”
低体温症是因为有些人体内产热少，体温调节功能差，在寒冷环境中从皮肤丢失的热量多，不能使体温保持在一定的水平上。当体温低于三十五度时，人便会出现各种异常的举动，比如情绪失控，平衡能力和行动力障碍。如果体温继续下降，人就会死亡。
“这种病症通常只会出现在寒冷的野外，但龚燕是个例外，凶手利用让她头部受寒的方式，让她的大脑出现了错误的信号，认为身体已经处于病态，所以她就出现了那些反常的行为。当大脑到达极限时，便会发出死亡的信号。”
“我听过类似的事，一个电工不小心碰到了高压线，当场倒地身亡，身体也表现出了触电而死的典型症状，可当时电闸是关着的。”她恍然大悟。
是的，原理相同，但害死龚燕的手法更隐蔽，也更险恶。
“我知道了，凶手是彭立秋！”童阡陌叫道，“我记得那瓶活络油是他带来的，首乌洗发水是彭立秋推荐的，而且龚燕抱怨总弄不明白这个智能空调，也是彭立秋设置的。凶手就是他，不会错的！”
我愣住，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表现得这么冲动。这时楼道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奔下楼……难道是彭立秋？我们刚才的对话都被他听到了？！
我想追，又想打电话报警，童阡陌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窗前，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什么都别做，看着！”
此时午夜刚过，除了路灯外，号哭街再也没有任何光亮。浓重的雾霾在街道上流动，从远处看去，像是有张无形的嘴把路灯吹得忽明忽暗。我搞不清她要我看什么，但是我没有看到彭立秋从公寓里跑出去，莫非他进了地道？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刚开始像是一个人在轻声呻吟，没多久声音越来越强，像是千百万人在齐声哀嚎，而这哀嚎声竟然像是从号哭街的地下传来的！
轰隆一声，购物中心大门所在的墙体突然坍塌了！与此同时，一声长长的，像是人断气前发出的哀鸣冲天而出。这声哀鸣尖利刺耳，整座城市恐怕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
七
购物中心重新开业是在两个月之后。在这两个月之间，号哭街成为了人们热议的对象。
来做善后工作的除了警察，还有地质学家。他们经过一番考察，发现在号哭街的地下深处有一条巨大而空荡的天然隧道，据他们推断，这里曾经是一条古老暗河的河道所在地。几百年前，一场强烈的地震扭曲了河道，使它向上拱出了一部分，距离地面最浅处恰好是老号库的地下。
号库的设计师是个高人，为了让号库地基坚固，他挖断了暗河，立起了一根巨大的石柱，支撑起整座建筑。柱子是空心的，有了缓冲的空间，即便河水泛滥，石柱也不会猝然倒塌。
一百多年过去，暗河的水位比当年降了很多，河水倒抽，使石柱内部的空气压力降低，所以在拆迁号库炸毁石柱时，空气骤然涌入，形成了那种近似号哭的声音。
近年来，暗河枯竭，地下河道也因此渐渐坍塌，靠着石柱埋在地下的部分，拱向地面的那部分河道尚可勉强支撑，但不知是什么原因，石柱忽然崩溃了，地面轰然下沉，由此祸及了购物中心。
“你觉得彭立秋的尸体会被发现吗？”我问童阡陌，她正站在窗前，饶有兴趣地远眺购物中心的开业仪式。
“无所谓，他罪有应得。”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回头想想，实在太荒谬了。”我叹息道。
一心探查号哭街秘密的龚燕发现了公寓的地下通道，彭立秋知道后认定石柱里藏着宝物，想要炸开石柱，但遭到了龚燕的强烈反对，在她的眼中，这种罕见的地质结构才是最大的财富。龚燕打算做一份详尽的考察，然后再把自己的发现公布于世。她警告彭立秋，如果他敢乱来，她就把此事提前公布。
这些都记载在龚燕的日记里，警察后来在彭立秋遗留的物品里发现了它。彭立秋虽然已经葬身地下，但他因为利令智昏而杀害女友的罪行由此彻底暴露。
“按照彭立秋的计划，他是想让龚燕死在卧室里，没想到龚燕临时起意，想要和我商量这件事，可是那天她的脑神经已经濒临崩溃，坐的位置又恰好是购物中心的冷风出口，在我赶到前，大脑便发出了死亡信号……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天意？”
“有些事是没有答案的。”童阡陌幽幽地说，“想太多没好处。”
我看着她，心中涌现出一股复杂的情感。那晚过后，她告诉我她是号库设计师的后人，因为发现祖上留下的设计图，同样抱着探查秘密的目的住进了这栋公寓。
她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龚燕和彭立秋探寻号哭街的秘密……她真的什么都没做吗？彭立秋坚信石柱里藏着宝物，会不会是她巧妙暗示的结果？她听到彭立秋在门外偷听，于是故意大喊大叫，逼得彭立秋孤注一掷地去毁坏了石壁，结果葬身地下，这到底是像她说的那样，为了替龚燕报仇，还是最后利用一次彭立秋，把他当成为自己冒险的替身？
还有我，我在她的眼里，会不会只是个挡箭牌？
因为我目光闪烁，童阡陌好像猜到了我的心思：“心思太多催人老，人还是活得单纯一些比较轻松。结果好，一切都好，对吧？”
她意味深长的口气让我再也按捺不住：“你没有对我隐瞒什么吗？”
“无论我回答是或者不是，你真的会相信吗？”她的语气温柔而狡黠。
我一时哑口无言。
童阡陌转过身，专注地观看广场上的开业庆典，笑靥如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