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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拍卖古董

早晨,章须刚放下饭碗,有人敲门,是杨丽姝,他赶忙招呼:“杨姐,这么早,得闲来串门?姐夫和孩子都好?”

“他们倒是都好。”杨丽姝下话“可苦了我了”没说出来。

“杨姐是能人,从摆摊做起,现在又进入拍卖行,可不是简单事,那不是谁都干得来的。”

“嗨!兄弟别提啦。说起这事我都要气死,病得打了几天吊针,刚刚好点,你姐夫不让我再搞古董生意,干点别的。我想过能干啥呀,我就对这行还行,打心眼里喜欢。总算把你姐夫商量通了,他叫我依靠你们小哥儿几个,踏踏实实回到潘家园里做点买卖,再不能瞎折腾。他说得对,我一回忆起咱们一起摆摊多有意思,一辈子也忘不掉。你们小哥儿几个都出息啦,可姐姐入了拍卖行弄得鼻青脸肿,灰心丧气。”

说起杨丽姝,她不是等闲女流之辈。高挑个儿,白皙的肌肤,端正的五官,容貌俊秀,而美得自然。她虽然只读过中专,但有知识,有修养,办事干练,为人处世大度,看问题不仅深刻而且准确。杨丽姝的爱人娄坚大学毕业,是一家工厂工程技术员,工厂不景气下马,他停薪留职,夫妇俩做点小买卖。后来到潘家园做起古玩生意,名义上是夫妻二人的工作,实际都是杨丽姝一人手提肩扛全包了,娄坚倒十分清闲自在,大家都说,你看人家娄坚那才叫鲜族爷们儿,娘们儿养着。

杨丽姝是个女强人,刚进潘家园还是一个对古玩一窍不通的“古玩盲”,很快就掌握了经营之道,而且对瓷器、玉器以及杂项看得八九不离十,对碑帖、古籍善本也不外行,也能说出一二三来。尤其对古代服饰、绣片看得特准,有独到的眼光。要说这娄坚,别看具体事干得少,大事能把住关。他对古董研究很深,掌握得准,当时在潘家园里鉴定古董是出了名的。不过娄坚在这里不踏实,总想回去干老本行。听说工厂不仅上马啦,还进行扩建,成为国家重点扶持项目。工厂人事科长受厂长委托请娄坚回厂上班,他二话没说回去了。二人的事归杨丽姝一人管,娄坚走与不走没啥影响。

刚进潘家园摆摊那阵子,杨丽姝、关新楷、马祥白、章须、邢程和马子业前后左右都挨着,日子一长就熟了,找个零用钱、买个饭互相照顾,谁有事临时帮助照看生意。再后来有时间共同学习、研究、欣赏古玩,小哥儿几个和娄坚处得亲哥们一样。大家先称呼杨丽姝杨姐,自然叫娄坚姐夫。娄坚真像大哥哥样儿,每周至少和小兄弟喝上两回。天热,每人一瓶啤酒,四五种小菜下酒;天冷,一瓶牛栏山二锅头,每人一两多,边喝边聊,几个摊的经营都是杨丽姝打点,哪个摊卖了什么,多少钱,一点不差。

娄坚上班后,杨丽姝的买卖更红火。她经常照顾几位小伙子。杨丽姝觉得关新楷、马祥白、马子业是这古玩虫,一是懂;二是活络,肯用脑子。章须、邢程看着不搭调,不是做古玩生意的料。杨丽姝总是耐着性子告诉他们两个,这二位起色不大,入不了流,她很着急,问章须:“小弟,你对什么感兴趣?”

“我对做古玩生意没兴趣,我是学美术——画画的,没办法,为填饱肚子,暂时就得干这个。”章须一指邢程接着说,“他是专业学书法的,干这行,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噢!怪不得呢。绘画、书法那是有前途的,只要搞得好,有了名气那就不得了。”她接着问,“你们啥水平?”杨丽姝咯咯地笑起来,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唐突,叫人家难以回答。杨丽姝乐过之后接着说,“这样吧,我建议你俩退掉一个摊位,把挨着我的这个摊位留下,我给你们看着,你们俩合租一个书画屋,一个画一个写,边练边卖以学练为主,能卖点是点,这样不更好嘛。”

章须、邢程互相看着,章须难为情地说:“怎好意思麻烦杨姐。”

“这不是潘家园给咱姐弟结缘嘛,你哥俩要是出息我也一份功劳,脸上有光嘛,我没白当一回你们的姐姐呀。”杨丽姝边说边笑,“两位弟弟缺钱言语一声。对了,邢程,你姐夫有一位著名书法家朋友,我回去问问他,叫他给你联系联系。”

章须、邢程有了自己的书画屋,他们画画练书法,有时过来帮姐姐打点打点生意。杨丽姝要他们俩把精力放在书画上。她管的章邢二人货摊比两人卖钱还多。不过,两个人经常托朋友从外地组织进货,供得上杨丽姝去卖,从未断档缺货。

杨丽姝做生意,不仅精明,而且心肠热,诚信待人。一次,一位六十多岁老汉,满脸胡须,一头乱蓬蓬花白头发,仿佛从来没有打理过,虽是初夏季节,他还穿着破棉衣,棉袄的前襟油光放亮,脚上鞋子没有后邦,十分邋遢,看一眼都能使人恶心半天。他在市场里转了两圈,在几个摊上拿出一件瓷碗叫人买,人家看都不看,马上把他轰走。杨丽姝远处看着,同情心油然而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只颤颤的手拿着一件瓷器,伸到杨丽姝面前说:“买碗吧?我这碗卖给你,你买吧!”老汉一只眼,那只眼只是深深的眼窝,大部分牙齿脱落,说话不太清楚。他以为杨丽姝没听见,又说了一句,“你买我这碗吧!”

“你这碗我不要,我给你一百块钱,你买双鞋吧。”杨丽姝说着要掏钱。

“不行,不行!你不买碗我怎拿你的钱呢!”这老汉还挺倔。

“你要多少钱?”杨丽姝笑着问。

“三百元。”老汉说得坚决。

她看看老汉太可怜,只当救济他吧。说:“行!”杨丽姝拿出三百元,老汉把手里的器物放在摊上,伸手接过钱。她看看老汉衣服接着说,“我再给你一百元,换换季吧!”

老汉迟疑一下,伸出的手收回来。“老人家拿着吧!”老汉看看杨丽姝把钱接过,道了一声谢便离去了。周围的很多人议论:杨丽姝今天白干,做了慈善工作。但是没有一个摊主看看这器物,想来是嫌脏,或者认为是一钱不值的假货,无需一看。杨丽姝回到家里,头一遭娄坚下班做好饭菜,摆在桌上。杨丽姝高兴,今天进家吃上热腾腾、香喷可口的饭菜。吃饭时,杨丽姝向爱人讲述老汉卖碗的事,娄坚未置可否。吃完饭她把那件器物刷洗刷洗,递给娄坚。

他接过来仔细看看很惊讶地说:“这不叫碗,这是葵口洗子或者叫花口洗子,这是钧瓷。不像是新的,像是宋钧,让关新楷和马祥白他们看看吧。”她急忙从娄坚手里接过器物仔细瞧看,接着埋怨自己:“哎呀!你看我怎么没问他姓什么住什么地方,这东西真是宝贝得多给那老人钱。”

“多留心点,他若再来你问清楚吧。”娄坚安慰她说。

第二天到潘家园摆好摊,她把钧瓷洗子给马子业看,马子业看后告诉她:“杨姐,我看是宋代钧瓷,你看那紫斑自然漂亮,要我说没错。你还是叫关新楷好好看看。”她又立即去找关新楷。关新楷接过这器物眼睛一亮,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她:“杨姐,你从哪儿淘到这样好宝贝?”

“你用仪器再好好看看。”杨丽姝催着他,关新楷倒不急,告诉她:“一眼货,大开门,没错,不用仪器看也能定。”他边说边用仪器里里外外看着,接着说,“这件东西太好啦,器型优美,釉色漂亮,特别是紫斑自然生动,这是精品,杨姐你是怎么得到的?”

“说起来叫人没法相信。”她把得到这件器物经过说了一遍。

关新楷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杨姐你‘得来’的‘功夫’就在于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如果你对那老汉也是嗤之以鼻,拿人家不当人看,这宝贝就与你无缘啦!”他想了想接着说道,“这位老汉知不知道这件器物的价值呢?我看他还是不懂,拿它换点钱了事。”

“我后悔,当时问问他姓名家庭住址就好了,多给老人家钱。”她有些痛心疾首的样子。接着问,“老弟,这洗子市场价怎样?”

“少说一百八十多万,遇上识货的买主两百多万也乐而为之。”

“我能找到那老汉,得给人家一半。”杨丽姝此时的心情多希望那老人家出现在自己眼前,她由欣喜、兴奋变得有些忧虑、思念,心情很沉重。

潘家园的商户们皆知杨丽姝买到宋代钧瓷洗子,慕名来买这件器物的人很多,成都一位藏家花两百万把钧瓷洗子买走。杨丽姝把一百万存到银行,心里盼着老汉出现将钱给他。古玩是有价的,人的声誉是无价的。杨丽姝的名字行内有口皆碑,社会上很多人羡慕钦佩她。有的拍卖公司邀请她入股做事,天信拍卖公司老总金成利特别热情诚邀她入股,三天一请十天一谈,不把杨丽姝请去誓不罢休。开始,杨丽姝无意,她根本不答应。娄坚、关新楷、马祥白等人极力反对她搞拍卖,原因是:拍卖行业水深莫测,陷阱多多,赝品泛滥,坑人骗人,偷税漏税,违法乱纪,加上监管缺失,千万别去趟这浑水。在大家的建议下,她在古玩城里开店铺,由于自己忙不过来,又雇人帮助打理买卖。这样,周六、日她在潘家园出摊,周一至周五在店里,生意兴隆,效益可观。

形势总在变化,古玩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拍卖行业却是风声水起,仿佛一夜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上百家拍卖公司在京城现身,据传家家拍卖公司都赚了大钱。这一上一下给杨丽姝震动很大,脑海里隐隐浮现出没去拍卖公司是步错棋,有些后悔。

这天,天信拍卖公司老总金成利来到他的古玩店,喝着茶水,欣赏着古玩,故意问道:“杨老板,现在生意怎样?”

“嗨!这古玩生意难做。”

“你知道什么原因吗?这里有个资本取向问题,从事古玩行业的收藏家、鉴赏家、古董商人把眼光瞄向拍卖业。在这里资本运作快,风险小,为什么这样说呢?拍卖公司拍的都是真品、精品,属于流传有序。每件古董在拍卖会上就像人有身份证,值得信任。拿你这件康熙青花大瓶来说吧,在你这店里卖几千元都很困难,到拍卖会就能卖到三五万元。”金成利站起来欣赏几件器物接着说,“你这些器物都是上档次的,件件都精美漂亮,何必窝在这里,还不如拿到拍卖会上拍。两年前就聘请您,不知道您怎想的?杨老板是个干大事的人,到我们公司屈不了你这个人才,给你个副总头衔总可以了吧!我和娄厂长说说。”

杨丽姝笑着摆手摇头说:“太抬举我,担不起!担不起!”

她回家里,关新楷、马祥白、章须等一行人前脚踏着后脚进门,娄坚今日有时间,哥几个坐下来边喝边聊,好不痛快。邢程聊起拍卖公司,她赶忙接过话题讲起金成利到她店里说起这事。娄坚看着大家说:“你杨姐又活心要去拍卖公司展示展示,我一直不同意,据说拍卖公司猫腻太多,弄不好会陷进去。”

“好的拍卖公司去也没问题。天信拍卖公司名声不佳,杨姐去得加一百个小心。”邢程接章须的话说:“要去最好去华海、嘉宝诚这样公信力高的有威信的大拍卖公司。”

“好的拍卖公司难进。再说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拍卖公司愿意聘,自己愿意去,双方都有意向,哥几个帮助参谋参谋,怎办好。你们杨姐有点本事,不让她展示出来成了她人生一大憾事。”娄坚说着笑起来,众人也都乐啦。

杨丽姝笑过,认真诚恳地说:“我想的是做点事。做点事情没一点冒险精神,不敢展示展示自己是不行的。”说完自己嘿嘿地乐起来,她接着说,“你们替我周密地考虑考虑。”此时,众人似乎忘记喝酒,全神贯注为她去不去、怎么去、注意事项,各说各的理儿,争论得十分热烈。最后确定:一、不入股份,借给天信拍卖公司一百万,按银行利息半年还本息,如再借经协商双方同意再履行手续。二、拿出三十件器物放在天信拍卖公司按照正常拍卖流程拍卖处理;三、杨丽姝按照招聘职工对待,工资月薪三千元。在和天信拍卖公司洽谈时,经理金成利内心高兴,但表面上还是强调入股,坚持杨丽姝担任副总。

娄坚和杨丽姝真诚解释,金经理不再坚持,并说:“好!感谢娄厂长对我们公司支持,杨老板到我们公司为今后的发展作出贡献。”

“我是你们公司员工家属,丽姝是您聘请的员工,不应称呼老板。”娄坚说。金经理笑着点头。他伸出手要和娄坚握别,不想签订书面协议,娄坚认真地说:“金经理,咱们按规定办,必须签署有效书面协议书,互相监督。”

“有必要吗?我们是一家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金成利有些难为情和无所谓地说。

在娄坚的要求下,金成利只好同意。金成利代表甲方签字,杨丽姝代表乙方签字,双方中间人也签了字。一式两份,甲乙双方各持一份。

杨丽姝正式上班,了解和熟悉公司的业务,内部管理,忙得不亦乐乎。尤其是她到公司后,很多藏家慕其名把自己的藏品送拍,每天接待这类事忙得她晕头转向,好在公司副经理傅志宪帮她承担大部分,她也跟着学了很多知识。一晃,她来公司近三个月,对天信公司以及金成利本人酸甜苦辣有了领略。

一天,有位老教授在孙女陪伴下来到公司。老人拿出几件东西,接待人员看了觉得东西很棒,找来金经理和老教授商谈。结果留下三件:两件银器,一件珊瑚珠子。自老教授祖孙二人进来,杨丽姝一直陪着。她看见那颗珊瑚珠子令人震撼,漂亮极了。枣皮红色,一个虫眼儿都没有,直径足足有四厘米。绝对是宫廷用品。金经理给了无底价。那就是说,如果上拍从一百元起价。老教授祖孙二人刚出公司的房门,接待人员要把拍卖品收走,金经理制止了她,要她把三件东西不作评级,他亲自带走。不久天信拍卖公司举行一场小型拍卖会,之后紧接着是天信拍卖公司举办的大型拍卖会。两场拍卖会都没见到这颗珊瑚珠子上拍。拍卖结束后,工作人员通知老教授来取钱,杨丽姝纳闷,珊瑚珠子没上拍怎么就卖了呢?老教授还是祖孙二人来的,工作人员给结账,拿出九十元给老教授,并告诉他珊瑚珠子拍出去,是一百元,扣下十元手续费,老教授听了惊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诧异地说:“啊!?就拍这点?我那是上等的枣皮红大珠子,少说也值万儿八千的……”老先生心痛得欲哭无泪,气得身上打颤。公司两名男工作人员半解释半轰的办法,把祖孙二人赶出公司。

杨丽姝是五味杂陈,她暗自庆幸,慕她名来送拍的没出什么差错,聊以自慰。这还得感谢傅志宪,是他极力主持定了保底价。杨丽姝和娄坚一商量,认为天信拍卖公司和金成利无诚信可言,从送拍的三十件中选出十件好的撤拍,余下的二十件全部定了保底价。为这事,金成利和他的几个亲信很不满。不过副经理傅志宪对杨丽姝是特别敬佩。他告诉杨丽姝:自己在这干了三年多,看得清清楚楚,这个拍卖公司用“坑、蒙、诈、骗”再适合不过了。他还给杨丽姝讲了几个事例,最后说道:“你亲眼目睹金成利怎样蒙人家老教授,坑人家上万元的东西中饱私囊,然后把珊瑚珠子高价卖掉,这钱进自己腰包。我几次要走,他横遮竖拦,以涨工资留下我,这次我走意已决,今明两天就和他摊牌——走人。我看你人很聪明,又有能力,不过你也多多提防着点。公司绝大多数人对你很赞赏,你很正直,在这里干不长。”傅志宪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这哪是‘天信’,而是‘鬼信’,公司流传一句话:信天信地千万别信金成利。”

杨丽姝叹口气,忧心忡忡地说:“没想到金成利的品质这么低劣,早要知道,用八抬大轿请也不能来,再坚持两个多月,把所有事情处理完我也走人。”第三天傅志宪坚辞而去。他的走对金成利来说损失严重。一个是傅志宪是北京大学文博院毕业的,他的鉴赏水平很高,经常被邀请参加出土文物鉴定,一个是他的人脉很旺,很多人看他送拍品;最主要的是,傅志宪一走对金成利不仅有压力,甚至是威胁。他知道天信拍卖公司和金成利的问题太多啦,那些见不得人的鬼把戏一旦曝光,后果不堪设想。他看实在挽留不住,额外给傅志宪一万元奖金,确切地说,就是用钱封堵这位副总的嘴,就是封口费。

天信拍卖公司大拍紧锣密鼓开始,从预展到举锤开拍还算顺利,拍卖会结束因一幅傅抱石的《湘夫人》发生矛盾,引起纠纷,最后对簿公堂。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博物馆常先生是书画鉴定专家,接到河南老乡吕先生电话说,有一幅傅抱石的仕女画,卖主要价三十八万元。吕先生是古董商,和常先生往来频繁、关系密切。常先生要他把画带到北京来看看再定。常先生看到吕先生带来的这幅画是傅抱石大师的真迹无疑,而且又是精品,品相还好。吕先生一时凑不足款子,他想起北京的女老板肖桂华喜欢傅抱石的画。

他和常先生一说,常先生高兴地给他出个主意,说:“那好,这幅画送拍卖两百至两百六十万没问题,私下走掉不下一百六十万。你去找肖老板,就说这幅画卖主要一百二十万,少一百万不能出手,你没这些钱,跟她合伙买。她要是有意向,肯定找专家鉴定,你把她领到我这里,余下事我来管。”吕先生见到肖老板,她看了这幅画特别喜欢。她和吕先生一起来到博物馆,找到常先生。二人如同路人,装作互不相识,常先生戴上眼镜认真地看了一遍,又拿出放大镜看落款和印章,然后抬起头庄重地说:“傅抱石先生的画,真迹无疑,是精品。这幅画是谁的?”他故意问,没等吕先生回答,肖老板赶忙问:“常先生这幅画的价值怎样?”他沉吟一下回答说:“这幅画目前少说二百五六十万。傅大师的画作受藏家们的追捧,升值太快啦!”

肖老板和吕先生各拿五十万合伙买下这幅《湘夫人》。吕先生把画交给肖老板保管。肖老板把五十万打到吕先生提供的账号上,这账号正是常先生的。常先生给吕先生四十万,余下十万常先生自用。噩运仅仅开始,由常先生联系拍卖公司,他和金成利是好友,自然这幅画送到天信拍卖公司运作,金成利一见此画欣喜若狂,这是难得一见名家大作,脑子里立即闪现占有欲望。拍卖会前,金成利破例请常先生、吕先生和肖老板去前门烤鸭店使劲消费一把。酒席间聊的话题是这幅《湘夫人》,常先生介绍傅抱石的生平和他的绘画艺术成就,以及对后世的影响,说:“这幅画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付先生的代表作,很有震撼力。”他看看大家,把目光落在肖老板身上说,“我佩服肖老板,巾帼不让须眉,你真有大气魄,大作为,我们这些男士在你面前汗颜。”常先生动情地说。

肖老板很客气,礼貌地说:“我是个门外汉,对书画一窍不通,我能见到这样大名头的作品托大家福,下一步运作还仰仗诸位。并对此寄予厚望。”“肖老板请放心,有常先生把关定向,我们公司积极配合,让你们斗满仓满,财运亨通。”金老板看着大家,拍着胸脯,接着说,“我们天信拍卖公司发展到现在,全靠大家鼎力相助,感谢大家,回报大家,还财于大家,这就叫感恩。我们就是以诚待人,为大众的利益着想。”金成利一番言不由衷、嘴不对心的话,就连常先生听了心里都好笑,不过他还是点头表示赞同。金成利接着说,“肖老板,傅大师这幅画低于两百六十万能出手吗?拍卖会上少不了你争我夺,竞争场面一定很激烈的。”除了肖老板不知道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其他人都心知肚明。

拍卖举锤这天,肖桂华早早来到拍卖现场,吕先生拿着一百号的牌子对她说:“肖老板,以咱俩的名义办了号牌,到时候咱们举牌,往上顶顶价,多卖几万是几万。”肖老板是位大度随和之人,说句你看着办吧。

《湘夫人》这幅画在图录上的序号是二百八十八号。当拍卖师读完序列号,简短地介绍《湘夫人》,现场纷纷举牌,从一百二十万起价,时间不长突破两百万,还有四位买家竞争。当价位升到两百六十万,肖老板心满意足地放下号牌,这时场上还有两位买家竞拍,价位达到两百七十万,吕先生看着肖老板说:“再举一次,再顶一下,多卖十万八万的。”

“行了,够多啦,卖多少是多啊,见好就收吧。”肖老板不想再举牌。

“快,别错过机会,再最后举一次。”吕先生急不可耐地仿佛不举就吃大亏。肖桂华犹豫地把号牌拿在手里还是不想举。吕先生抓起肖桂华拿号牌的手强行举起,价位定格在两百八十万元,这一举之后,场上鸦雀无声,拍卖师叫几声“最后一次”落锤啦。工作人员把成交单子郑重地送到肖老板面前,她瞪了吕先生一眼,没有多想,沉重地挥笔签上自己大名。《湘夫人》在拍场上尽显风采、舞动一阵子,此时又回到原地——肖桂华的名下,似乎命运注定《湘夫人》不愿舍弃肖老板这个主子而另投他人怀抱。

肖桂华回到家里特别郁闷,她对拍卖行业的潜规则知之甚少,咨询拍卖届人士,以及法律专业者,她听到的是:这件事你很被动,有点棘手,不好办,还不知这里有什么猫腻,弄不清楚,走法律程序也不好举证,假如那几个人对付你一个人困难更大……也有人告诉她,先不理睬他们,静观一段,看看事态发展,事已至此,且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做打算。

杨丽姝在天信拍卖公司快到半年,她亲历了金成利一伙对顾客“坑、蒙、诈、骗”的奇招怪术,他们也分对象,因人而异,能坑则坑,好蒙则蒙,该诈则诈,能骗则骗。一次,一个老太太送来一件斗彩瓷碗,金成利又亲自接待。老太太没等别人说什么,先把家庭状况倾诉一番:老头子半身瘫痪,卧床不起,一个女儿去了韩国打工,日子艰难,卖这碗解解眼前难处。金成利问她这碗是怎么来的,说是老头子早些年淘换来的,他现在说不了话,我什么都不懂,求您们给多卖几个钱。

“把这碗拿到里屋鉴定鉴定。”金成利使个眼色,那两个亲信把碗拿到里间,过了一会,拿出一只一模一样的高仿品碗,按照这只碗打了收条。不过从老太太进屋,杨丽姝悄悄用手机录下来,就连老太太碗的尺寸、特征都记下来。这只碗同样没上拍。拍卖会结束后,杨丽姝十分生气。她决心离开天信拍卖公司。她把那送拍的二十件器物,卖出去的账结清了,没拍出去的几件撤拍拿回家,借给公司的钱款到期决定收回。她向公司提出辞职,金成利老大不高兴,说:“我们这儿不是旅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哇!”

“金经理,你不能这么说,按照协议干满半年时间,我适应不了这份工作,所以我提出要走,干不了我就走这是我的自由。”杨丽姝的话说得平和,但很有分量。

金成利拉下脸带着威胁的口气说:“你走?行!那一百万你不要啦?”

“我们的钱怎么能不要呢?”

“你要走喽,这一百万你就别想要。”金成利直言不讳地告诉杨丽姝。

“别,别吓唬我,拿我当小儿科呢!我也告诉你,本息一分不差地给我。”

“我就不给你,你愿去哪告都行。”金成利耍赖到了不顾廉耻地步。

“你这话说给孤老软弱的人,说给不懂法律的人可能有点作用,你这话说给我是没有作用的,你不怕后悔试试看。”杨丽姝寸步不让回敬说。正在这时,金成利手机响起来,他接电话马上走出办公室,杨丽姝甩给他一句话:“我把辞职书放在你办公桌上了,明天我来取钱。”

金成利一声没哼。杨丽姝写好辞职书放在金成利办公桌上准备离开,就在这时,那个老太太来结账,一进门看着杨丽姝说:“打电话让我来结账的。”

杨丽姝把老太太拉到背静处告诉她:“大娘,你那碗给你掉包啦,你别去结账,你还有什么亲戚?”

“我有个外甥,还有我女儿的男朋友。”

“那好,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他们,和我联系。”杨丽姝和老太太一同来到街上,两人分手回各家。晚上杨丽姝把白天发生的事讲给娄坚。

娄坚说:“金成利道德水准太差,不动用法律不会把钱给你的。给李律师打个电话起诉天信拍卖公司。关于老太太那档事你帮她办办,那样困难家庭他也不放过,这才叫喝穷人的血。你要注意人身安全,摆事实讲道理,防止肢体冲突造成不必要的伤害。”杨丽姝的手机响了,是老太太外甥打来的。杨丽姝把事情经过讲清,约定第二天见面。

第二天见面后,杨丽姝把老太太拿去送拍的斗彩碗被调包一事讲了一遍,又给他们看了手机录像。杨丽姝说:“老人家的斗彩碗能值六七万元,那只高仿斗彩碗值两三百元。”老太太外甥、老太太女儿的男朋友听了十分气愤,表示要去砸了天信拍卖公司。

杨丽姝说:“这你们不对啦!明明有理,证据确凿,打官司必赢,你砸人家是犯法。我知道你们说气话,说气话能解决问题吗?”在杨丽姝的劝导下,二人情绪平静下来,问杨丽姝怎么办?杨丽姝告诉他俩,你们带着老人去天信找金经理讲理,如果他们不思悔改,你们到拍卖协会和工商部门举报,再不行走法律程序。我把录像刻成光碟给你们,也录在你们手机上,把证据给他们看看。不一定解决问题,你们记住不要急,不能动粗打架。

杨丽姝走进金成利办公室,见老太太三人也在这里。金成利态度很好,只不过从他说话的意思是不会退回斗彩碗。

老太太擦着泪水说:“哎——,我们又老又病,多难啊,还在我们身上揩油水,这不要我们的命吗!你们良心哪去啦?”老太太下面话“叫狗吃了”没说出来。她外甥和她女儿的男友扶她站起来找地方评理去,一行人走出屋。

金成利见杨丽姝示意她坐,说:“你看吧,这事都赶到一起,弄得头晕。”

“金经理,我来取钱,给个话吧,给,我拿着,不给别怪我不客气。”她说得很干脆果断。

金成利笑嘻嘻地说:“不要这样子嘛!一点情谊不讲啦?”

“讲什么情谊?有情谊可讲吗?你说这钱是给还是不给?”杨丽姝说话同时站起来。

金成利眼睛一翻,说:“给,没门!嘻嘻嘻——,有法你想去。”金成利故意气她,而且声音很响。

她也高声说:“好,奉陪你,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杨丽姝拔腿往外欲走。

“老太太斗彩碗录像是你干的吧?”金成利气呼呼地问。

“你好意思问?先问你自己干些啥鬼七妄八的事吧。”杨丽姝毫不客气回敬道。

“你他妈的怎么骂人,你个婊子养的,找抽吧。”金成利两个亲信凶神恶煞一般围上来。

杨丽姝站在那里泰然自若地微笑着说:“你以为我怕你们?怕你们我就不来啦!你们以为胳膊粗力气大,试试,碰倒汗毛你也得扶起来!”杨丽姝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打鼓,她朝门口一看,公司的人全齐刷刷站在这里,她的几个好朋友也赶过来,她心里踏实多啦。

她对着众人说:“我好意借给公司一百万,解决资金困难,讲好半年还钱,半年到了经理不还。”

“滚犊子,别听她放屁,你个婊子养的。”那两个亲信骂着。

“你们怎么骂人,不讲道理,人性缺失。”杨丽姝毫不示弱。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一把将她的衣袖撕破。好几个人喝斥这两个家伙,他们根本不听。早有人打了110,警察赶到,经过调查决定拘留这两名骂人的金成利亲信,金成利不仅不主动承担责任,还同意拘留这二人。杨丽姝向警察建议:问题出在这两名工作人员身上,那是领导管理不严,根在领导那里。最好要他们承认错误,深刻检查,不要拘留他俩。警察接受被害人的要求。这二人承认错误、道歉,对杨丽姝感激涕零。金成利心中暗骂:这个女人真他妈不寻常,用宽容大度收买人心。

老太太在家人的陪同下到拍卖协会、工商部门揭发举报天信拍卖公司怎样骗她,几个部门的领导听后都很气愤,拍卖协会的同志找金成利核查,他根本没当回事。工商、公安的同志参与调查,金成利觉得问题严重,还是避重就轻做个检查,把责任推到属下。不得不把老太太的器物交还人家。由杨丽姝介绍,马祥白以六万元将这器物收藏。金成利一肚子愤慨朝着下属发泄,金成利那两个亲信一气之下辞职不干了。这斗彩碗事件弄得金成利窝火、狼狈丢人,深感被人耻笑。他更恼火的是借杨丽姝的钱不给是不行的,真要经过法律,只输没赢。他心里盘算着:给是得给她,不过要给得让颜面过得去。他想了个折中办法,分几次给她。他通过杨丽姝的要好姐妹带口信进行商量。没想到杨丽姝一口回绝:“麻烦你告诉金成利,一次性分文不差地把钱还我。因为天信拍卖公司银行存款一千六百万元,怎么就不想办点诚信之事?”

金成利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也是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干什么也是心想事成,如今怎么啦?接连几档子事弄得自己难堪,威风扫地,声誉受挫,拍卖业绩一次比一次差,原因何在?他恨谁呢?恨杨丽姝,恨那老太太,恨傅志宪,恨人家啥呢?自己也说不清楚。正在金成利思绪万千时,他的手机响起,一听是杨丽姝通知下午取款,他顿时火冒三丈,胸膛发胀,刚想发火,对方说今天不给钱明日去法院起诉他。

他不知是急还是气,又像是无可奈何地说:“给!姑奶奶,我他妈的给你还不行吗?少拿法院吓唬我。下午来拿,你是活祖宗。”金成利一扫往日略带儒雅的领导风度,彻头彻尾的丑态毕现。有些六神无主,心神恍惚。自己跑到洗浴中心寻欢作乐,想把这些难缠的令他心烦意乱的事,一股脑洗掉洗净。

杨丽姝翻着挎包在找金成利的借条,翻出几页天信拍卖公司专用纸,她觉得突然,一看想起来。那次大拍结束,打扫场地,一位清扫员在桌子上拾起这几张纸递到她手里,她顺手放进挎包里。她仔细一看正是拍卖会上拍卖师在现场用的单子。你别小看这个单子,这是事先拍卖方和卖家协商的保底价,然后由拍卖公司委托拍卖师掌握,达不到保底价就算流拍。那天,天信辞职的副总打电话问杨丽姝能不能找到这几页纸,她忘到脖子后面去了。今天无意中发现,她太高兴啦,有了这几张纸,肖桂华的画案官司好打。

天信拍卖公司向肖桂华所要五十六万元的手续费,因为拍卖品买卖方都是她一人,按买、卖方各交百分之十的手续费,她一人拿出百分之二十费用。这可哑巴吃黄连,有苦找谁诉,没办法,这个苦果子自己吞下吧。她回想事情的经过觉得其中有鬼,博物馆的常先生如幕后导演,金成利和吕先生是操刀手。有可能三人合起来算计她一人,苦于找不到症结,举证更困难了。她心平气和地又仔细地回想,那天在天信拍卖公司看这幅画时,有个副总经理神态反常。尤其是金成利和常先生没到之前,这位副总经理问吕先生这画是谁的,吕先生告诉他是自己和肖老板合伙买的。又问吕先生家住哪里?得知吕先生是河南安阳人,问他认识岳志吗?吕先生说认识,并说岳志看画有水平。当问到吕先生这幅画多少钱买的?吕先生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一百万的。傅志宪看看画,又看看肖桂华,欲言又止,这时金成利和常先生进到屋里,傅总一句话没说,时不时看看肖桂华。现在回忆,肖桂华觉得那位副总傅志宪向她暗示什么,只是自己未懂罢了。她想了想应该和这位傅志宪联系联系,也许会获得点有用证据。她找到他的名片拨通电话,傅志宪告诉她,他已经离开天信公司到宝诚拍卖公司上班,仍然做副总经理,而且从岳志处得知,卖家三十八万出手的。是常先生和姓吕的两人黑她一把,然后又和金成利三人合谋宰她。他们的目的就是把《湘夫人》这幅画白白地捡到手。这就是变着法从肖桂华身上诈钱。

“傅经理,我到法院去告他们。”肖桂华气愤地说。

“那不行,你现在举证不了,必须由公安部门出面,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拍卖会上找证据,我知道这幅画做了保底价,具体多少钱我不清楚。我找找人,你听信儿。”

天信拍卖公司把肖桂华和吕先生一并告到法院。通过法院审理,肖桂华缺少有利证据,判决肖、吕二人在三十天内把六十一万六千元交到天信。肖和吕各负担三十万零八千元,这里还有图录费等。金成利和常先生十分得意,觉得《湘夫人》过不了多久就变成他们的囊中之物。傅志宪要肖桂华上诉,并告诉她,杨丽姝帮她找到了物证。我们共同把材料组织好,必要时请律师帮助把官司打赢。

正在这时,《湘夫人》主人告发吕先生违约。事前,画的主人和吕先生有个书面协议,主要内容是:此画售价三十八万元,多卖钱二一添作五,由画的主人给吕先生两万元辛苦费。吕先生回来告诉画的主人只卖了三十八万元。画主人听到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卖了五十万元;一种说法是卖了一百万元。画主人特别生气,找到岳志问详情,岳志明确讲道:这幅画决非卖了三十八万。画主人向公安部门告发吕先生。常先生消息灵通,赶在公安人员来找他之前,使个理由把十万元交给吕先生。这位常先生耍的脱身术,已经是煮破的饺子——露馅了。常先生、金成利和吕先生三人如何做套让肖老板钻,自然暴露无遗。拍卖会前金成利私自决定将《湘夫人》保底价提高到三百六十万元。这是写在拍卖师必须执行的单子上的,就是说在拍卖现场上要遵守执行的。公安人员找到拍卖师,他承认是金经理亲自制定的。问他为什么没到保底价就落锤呢?他说也是金经理示意叫他落锤的。查验当场的监控录像也证实拍卖师没说假话。

最后,天信拍卖公司停业一年进行整顿,有关部门将进一步审查金成利的问题,常先生在博物馆职工大会上做深刻检查并给予行政处理,姓吕的交由当地公安部门进行处理。关于《湘夫人》这幅画,肖桂华同意五十万元收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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