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志在云州。
云州向为西北重镇,北依八百里连云山,南临百里天险鬼愁涧。古时便有“三千弱甲守云州”之说,说的就是云州易守难攻。
一城贯东西,云州城占据要津,虽是兵家之地,却也是东西贸易枢要。茶叶绸缎从此出,良马美驹由此进。
顾小情可不想进,想到一夜之间离家千里,心中愁绪万千,失魂落魄口不能言。
唐不归看她有异,跟着叹息一声,道:“你既不愿进城,不如咱们便来这茶舍中歇息一下。”
顾小情红眼不语。
唐不归又道:“不瞒姑娘,我带你来绝非有何歹意,只是姑娘中了楚行客的灵媒术,我道法浅薄,若强行解术必是大费周折。楚行客的师门前辈一会便要追了上来,我带姑娘一夜疾行两千里,其一是为了早日回山,请师父给你解术,其二便是逃命了。”
顾小情心道:“一夜飞了两千里还说道法浅薄,至于那灵媒术谁又知道是什么东西?”口中道:“你想怎样便怎样,还需问我的主意么?”顾小情心情不佳,嘟着嘴打算不再说话。
唐不归确是想怎样便怎样,一把拉住了顾小情手腕便往茶馆走去。顾小情没他力大,只能随着他走,嘴上却没丢了便宜,怒道:“姓唐的,你不是人!坏人!奸贼!他日你若落到我手里,我定要你.哎呦!你轻点!轻点!你就不能换个手腕拉?”
此时正是清晨时分,来往人众颇多,有散步的老者,有推车的菜贩,顾小情一阵大骂,已引得了不少行人驻步观看。
唐不归拉着顾小情在茶舍坐下,可此时观看之人兀自不散,唐不归苦笑一声,起身做了个四方缉,道:“挫荆年前不知如何得了失心疯,方才病症发作,让各位见笑了。”
围观众人齐刷刷的看向顾小情,面目之中皆是可怜惋惜之意。顾小情大怒,待要起身去骂,只觉足底生根,手似千钧,竟动弹不得,开口去骂却又觉得口中似是没了舌头一般,如此重怒之下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辩,心中悲愤之下,两行清泪依然流下如玉面颊。
眼见众人围观指点了一番,一慈祥老者走出人群,面带惋惜,看着顾小情道:“尊夫人年轻貌美,如此大好年华,怎的得了如此怪病?这以后可怎么办?”
这时又一老妇走过去拉着顾小情手,道:“听说城东有一个先生最是能治疑难杂症,不妨去试试看。”
唐不归屏开众人,又缉了一礼,道:“那倒不用了,在下已备好休书,今日便是把她送回娘家,省得惹人心烦。”
那老者闻言一怒,又叹了口气,道:“唉,各有天命!”说完摇了摇头转身便走了。
那老妇却面露喜色,转身对唐不归道:“夫妻本是同林鸟,这位相公好气魄啊!老身人氏城西丽春院的韦老板,相公若是有意.。”
还没说完,唐不归已把她一把推开,对众人道:“大家这便散了吧!”
人群中接连叹息,更有人骂唐不归无情无义,可此时众人都以为唐不归与顾小情乃是夫妇,别人家事自也不能随意置喙,不一会人便散了干净。
清晨之时,茶舍生意颇淡,那伙计早已恭候唐不归多时,待唐不归坐下,便殷勤倒上清茶,道:“客官要点什么?”
唐不归道:“一壶好酒,一斤牛肉。”又解下身上酒囊,道:“给我灌满。”那伙计应声便走。
此时顾小情渐觉禁制已去,揉了揉手腕,冷声道:“神仙还要喝酒吃肉?”说完冷眼看着唐不归,双目如刀,似要噬人一般。
唐不归闻言也不作何表情,只转头向那伙计叫到:“小哥且慢!”
那伙计又笑嘻嘻的跑到唐不归跟前,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唐不归道:“只沏壶好茶便可。”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那伙计小心接过,喜笑眉开,不住称谢。
眨眼的功夫热茶便已送到,唐不归倒掉原先的清茶,换上了新沏的热茶,端起了茶杯,微微吹去热气,抿了一口,道:“果真好茶!”
顾小情见他一副做作模样,冷笑道:“再好的茶到了某人口中,也是蠢驴饮水!”
唐不归淡淡一笑,也不说话。
顾小情又看他意态悠闲,心中怒气更胜,拿起身前清茶,全数灌入口中,又斜眼瞪着唐不归。唐不归笑了笑道:“姑娘便是生气之时也是美极!”
顾小情哼了一声,正待要反唇相讥,忽听肚子“咕咕”叫了一声,此时本就颇静,又值二人剑拔弩张,这一声却是清清楚楚落入二人耳中。
这般窘态现于人前,又是自己恨极了的人,顾小情一时面红过耳,连忙扭过头去。
唐不归却讶异道:“不想姑娘竟有腹语神技,唐某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顾小情心道:“这姓唐的若是趁势嘲笑我两句也就罢了,偏偏要装模作样戏弄与我,日后你若是落在本姑娘手中,定要让你难堪百倍!”
唐不归见顾小情扭过头去也不说话,似是有些索然无味,长叹一声,竟也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顾小情饿意更盛,奈何包袱已丢身无分文,若是求这唐不归,又是万万不能。斜眼去看唐不归,只见他端着茶杯品茶,面色淡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小情心道:“这姓唐的一路来都是欺负我,这时还不知在想些什么点子来戏弄我!”想着便要先发制人,饿意催肝肠,怒从腹中起,冷笑道:“品茶!品茶!唐大神仙可是品出了嫩油包、玫瑰膏、蛋炒饭、红烧鱼、过水豆腐、油炸葱卷的味道了?”
顾小情一怒之下把自己平素里喜欢吃的一口气说了出来,虽说又让自己填了几分饿意,吞了几口口水,却一下子心情舒畅不少。
唐不归闻言果然一愣,一时哭笑不得,过了一会才道:“看来姑娘心中是恨极了在下。”
顾小情自然恨极,是故话也不想跟他说。
唐不归又道:“师父也常说我行为浪荡了些,让我多多收敛。只是昨日一见姑娘,便觉得投缘,言谈之间也就随意了些,还请莫怪。”
顾小情知他没读过多少书,曲解了“投缘”原意,虽见他一本正经,却也仰头不理。
唐不归笑了笑道:“姑娘,若我所料不错,楚行客的师门前辈两个时辰,若是碰上了面,你我皆脱身无望。”
顾小情半信半疑,正色道:“既是如此,你自行离去便是,为何还要拉上了我?”
唐不归苦笑一声,道:“你身中灵媒术,我怎能一个人逃?”顾小情又见他那什么灵媒术来搪塞自己,冷笑一声也不说话。
唐不归叹了口气,道:“我人缘向来不怎样呀的。”说完忽的拉住顾小情手腕,没料到他竟有此举,待要怒骂,忽见自己手背上有一拇指肚大小的红点不住乱窜,只是窜来窜去始终逃不出手背,顾小情惊愕之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唐不归却开口道:“这便是灵媒邪术。”
顾小情正要接话,茶舍中忽走进一长袍道人,道人黑须黑发却生了一对白眉,看起来颇为怪异。那白眉道人在唐顾二人身前桌前坐下,伸手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了起来。
顾小情见这白眉道人行为怪异,唐不归又执杯不语,一时屏神静气也不敢说话。
待那白眉道人将杯中茶饮尽,他才朝唐不归道:“唐贤侄,几年不见,越加的英雄年少了。”
唐不归淡淡道:“前辈也越加的轻健了。”
白眉道人不去理他,又朝顾小情道:“这女娃子好生白嫩,确是人间少有,怪不得唐贤侄舍命也要救她。”
唐不归道:“义所当为。”
白眉道人道:“三年前贤侄便露峥嵘,日后必是前途无量,怎么今日却做此不智事?”
唐不归苦笑道:“若是不救,我自然能逃,只是怕以后良心难安。”
白眉道人怒哼一声,阴声道:“那你杀我客儿就不怕良心不安?”
顾小情见他二人一称“前辈”一称“贤侄”,又听那白眉道人似是三年前便认识的旧人,出了二人言语间似是不大友善,一时也看不出其它,只能静观其变。
那白眉道人又道:“我师兄死的早,生前只有客儿一个孩子,如今你却将他杀了,说不得,我这做师叔的也只能出头了。”
唐不归道:“这时自然,小侄误杀楚雄,乃是罪有应得,要杀要剐自然由得前辈。只是这位姑娘却是无辜之人,希望前辈能解去她的灵媒术。”
白眉道人冷笑道:“我若解了灵媒术,怕你便要跑了。你先自裁,我便解术!”
唐不归皱眉道:“如此说来,前辈是不肯了?”
白眉道人道:“一直听闻天机老儿把紫云剑传了贤侄,今日老道却也想见识一下!”
唐不归一时沉默不语,过了良久,忽转身对那店伙计道:“小哥麻烦切上两斤牛肉包起来。”
那伙计早已在旁看了多时,只是见那白眉老道面相怪异,又痛唐不归坐在一起,是故一直没敢上前招呼,此时听唤,忙应了一声,便跑去后厨,不一会便提了一个油纸包出来。
唐不归又给了赏钱,把那包牛肉放到顾小情面前,道:“姑娘的口粮可要收好了。”
顾小情又是一阵愕然,方才听出唐不归与那白眉老道一番话似已有出手之意,不聊唐不归竟有次一招,着实让人看不明白。
白眉道人却笑了笑,对顾小情道:“小女娃子,我这唐贤侄十分看重与你,眼见自己便要身死,也不愿让你挨饿!”又对唐不归道:“贤侄料理完了后事,这就准备出剑吧!”
唐不归却摇头笑道:“不准备出剑,准备逃!”话音未落,竟一把蓝过顾小情腰肢,霎时间离地十尺,越出百丈。唐不归大笑道:“云夷老道蠢驴饮水!”说话间,顾小情只觉风景飞转,云过风刺,已不知飞了多远,到了何处。
顾小情已从唐不归与那白眉老道谈话中知晓唐不归对己并无歹意,心下不自觉的有些开心,只是此刻被唐不归搂住腰肢,脸涨的通红,即便有些别扭却也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唐不归忽道:“此番我虽用毒茶逃脱,可最多不过拦他一个时辰,若他再追来,可不大好办!”
顾小情此时只觉得他抱得太紧,气也喘不上来,哪里还听得清唐不归说些什么,只羞声道:“什么?”
唐不归却似是毫无所觉,一脸端肃,道:“姑娘可愿随我一搏?”
顾小情道:“如何博?”
唐不归笑道:“你且附耳过来。”
顾小情心道:“此处离地百尺,更无六耳,用得着这么神秘么?”心中虽是乱想,可眼见他身负神通,又从白眉老道口中知道唐不归本能逃命却为救自己不惜性命,心下已有感动,昨日种种不快也就不再放在心上,既是如此便该十分信任,想来他让自己附耳过去定有深意,稍一犹豫,便探身过去。
顾小情本是心思机敏之人,待唐不归说完,略一思索,心中已有了计较。过了一会,顾小情问道:“你怎知白眉道人一定会和那杯茶?”
唐不归笑道:“云夷老儿好大喜功,脑子还不好用,我料定他不把我放到眼里,必犯轻敌之罪!”
顾小情听完“啊”的一声,唐不归见她有异,笑道:“姑娘可是担心我跟他修为差的太远?”
顾小情“嗯”了一声,道:“我怕差的太远了,计策就行不通了。”
唐不归苦笑道:“不瞒姑娘,他若有十分,在下只有六分!”
顾小情道:“姓唐的!这才刚刚对半,你当真有把握?”
唐不归又是一声苦笑,道:“姑娘!在下唐不归,你我联手退敌,好歹给在下点面子!”
顾小情哼了一声,道:“谁让你一路来欺负与我?你既姓唐,我唤你姓唐的有何不可?”
唐不归假意沉吟一会,道:“这般称呼也太嫌生分了,咱们不久就要同经患难,还要相互扶持才是。我年纪大你,你叫我一声唐大哥也不吃亏吧?”
顾小情本就没怎么生气,只是不想立时输了气势,口中道:“我叫顾小情!”说完转过头不去看他。
唐不归笑道:“小情,小情,好名字啊情妹子!”
顾小情皱眉看了他一眼,撇嘴恨声道:“说话太多的人,多半容易咬了舌头!”
唐不归却似是还未咬到舌头,只听他道:“顾美人娇嗔薄怒之时,也别有一番风情,当真称得上绝世二字!”
顾小情年纪还小,此时也不过才十六岁年纪,平日里被顾夫人带着教养,顾夫人不拘一格,并非在意外貌之人,是故少有人赞她美貌。这一日夜来,唐不归接连夸赞自己美貌,只有现在这一句听来有几分真,心下虽是喜悦,却不动声色,闭口不语。
唐不归又道:“美是美,不过终究难称完美。这大概就是盈满则亏的道理了。”顾小情隐隐觉得他没什么好话要说,至于要说什么却猜不上来,只能哼了一声,不去理会!
唐不归果然笑了笑,道:“方才观姑娘左耳,只见纤薄剔透,便如美玉一般。只是耳朵上有粒小痣,虽是针眼大小,终归是白玉有瑕。”
顾小情这时才知他刚才为何要自己附耳去听,心中又羞又急,一时竟说不上话来。
唐不归却依然笑道:“在下又看这痣的位置主的却是姑娘日后在婆家要受欺侮,是故姑娘.。咦!你干嘛掐我?”
顾小情恨声道:“姓唐的!你.你.。我早知你是无耻之人!却不知你竟如此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