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说：“你今天算是彻底和周小萍搞僵了。根据我的判断，她好像不是那种大度的人。以后小明在学校的日子可能更不好过，甚至会呆不下去。”
一想到小明可能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更加遭殃，我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老公见我流泪，忙劝慰我说：“你这样做，也不是没有一点必要。总应该让她知道，她的这种教育方法是错误的。以前好几次，都是通过刘老师向她反馈，做她的工作，可她惩罚学生的毛病非但不改，反而变本加厉了；不仅不善待学生，一点点小事就打电话要家长立即赶到学校，对家长也极不尊重。”
老公说，事到如今，已经别无选择，要么换班主任，要么让小明换班。如果周小萍继续担任小明的班主任，这样的难题连大人都感到棘手，何况一个孩子？
这天晚上，我无法入眠，一直在思考着，怎样才能把周小萍的班主任给换掉，我想出了几种方案，又都觉得没有把握。
“小明是畜牲！”
第二天，天有点阴暗，外面在落着雨，我和小明很早就出了门。从小区门口打了一辆出租车，到达学校时，教室里只有两三个学生。
我拿出相机，拍了地面上还未处理完的大量的垃圾。拍照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防止周小萍老师不认账，到时说我无中生有，在袒护自己的孩子，我反而空口无凭。
接着，我就下了楼，站在校门口，准备逐个核实另外三个与小明一道被罚倒垃圾的孩子。好在三个孩子我都熟悉，他们也都是小明的玩伴。
最早走来的是王小天。他穿着一件十分醒目的大红棉衣，门牙有点外凸，远远地我就认出了他。
我迎上去问他，这段时间是否被罚倒垃圾了？他说“是”。问他因为什么事被罚？他说，好像是在学校旁边的巷子里敲打了一辆汽车，被人告诉了老师。我问他还有别的原因吗？他想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承认：“我还说过一个同学是‘巫婆’。”不一会儿，丁大鹏也到了。他与小明一样，也是四年级才转到南门小学的。
他长得高高瘦瘦，腰板笔直，是一个在学跳街舞的孩子。他走过来的时候特别搞笑，把一块饼干塞在了嘴唇与牙齿之间，将嘴唇顶得高高的。
这孩子看上去就有点野，我对他的调查也比较困难。我问他，这段时间为什么会被老师罚倒垃圾？他却说：“小明骂了一个女同学！”我说：“我不是问你小明为什么被罚，而是问你自己为什么也会被罚倒一个月的垃圾。”
他马上否认：“没有！”我有点奇怪：“你没被罚倒一个月的垃圾？”他纠正说：“不是一个月，是四天一次。”
他好像对为什么被罚的事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每隔四天就要为班上倒一次垃圾。我告诉他：“你四天为班上倒一次垃圾，这不错，但这是你们四个被罚的同学自己分的工。”
他摸了摸脑袋，好像想起来了，却不说话。我问他：“你妈妈的手机号码是多少？”他顿时露出一副警惕的表情：“干什么？”我被他逗笑了：“你说我能干什么？只是想找你妈妈聊聊。”他吁了一口气，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告状呢，吓死我了！”于是他流利地报出了母亲的手机号码。
只差王东东一个人了。这时离上课还有一刻钟，正是学生到校的高峰。我离开校门口，过了马路，进了对面的一条巷子。因为我知道，每天这个时候，黄女士都会领着儿子王东东在那里解决早饭。
果然，母子俩正坐在一个早餐店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我走过去问：“东东，你被周老师罚倒一个月的垃圾了吗？”王东东看看黄女士，低下了头说：“罚了。”黄女士却喊了起来：“什么，你被罚倒垃圾？要倒一个月？我怎么没听你讲过？”
我示意她不要这样激动，又问东东：“你是不是和小明、小天、大鹏他们三个人轮流，四天倒一次？”
王东东说：“是。”我再问：“是什么事被周老师罚的呢？”王东东说：“因为给一个女同学取了难听的绰号。”
黄女士一听，又来了火，气咻咻地问：“你给人家取了什么绰号？”王东东满不在乎地说：“喊她‘巫婆’。”黄女士猛地站了起来，伸手要打，王东东灵活地闪到了一边。黄女士发现周围有不少人在好奇地望着她，这才变得不自然起来，对我说：
“周老师就是这样不好，只知道惩罚学生，东东肯定是被她罚疲了，回家都不讲了。你今天不说，这事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我说：“孩子错了，罚一罚，让他们长点记性，也没什么不好，问题是周老师的这种惩罚，太伤孩子的自尊。”
她点头称是，非要拉我再聊一会儿。把王东东送过了马路，去了学校，然后，我们就站在校门口的一棵树下聊了起来。
她开始骂骂咧咧：“他娘的，只会要求学生不骂人，她自己就可以天天骂人。学生有一点不听话，她张口就是‘我批你两巴掌’！老师都成天骂学生，学生能不跟着学？难怪东东这段时间在家里脾气这么臭，都是被姓周的带坏的！”
我也叹了口气：“好在刘老师还不像周老师那样。”她怪怪地笑了一下，说：“搞烦了也骂，你没听小明回家学过？刘老师骂那些脑子不转弯的孩子‘你脑壳上两担土’、‘蠢得抓屎吃’，东东给我谈起这些事的时候我还觉得很好笑，亏她们想得出来。但刘老师对学生还算关心，她骂他们，也是出于对他们好。”
我于是告诉她，因为这段时间小明被罚的事，我昨天与周小萍发生了冲突。她听了，很是赞赏：“你真有种！我是不敢的。你不知道，有时我为东东的事去找周老师，她都是爱理不理。怎么办呢，超市那边，我常常要忙到晚上八点多才能回家，东东的学习和在学校的情况我基本上管不上。哎，还不知道我那儿子在学校受了多少委屈呢！”这时我说：“周小萍不能再当班主任了，第一，她自己的文化程度就太低，现在小明、东东他们已经读五年级了，眼看着就要小升初，她根本不能再胜任；再说一个好的老师，会十分注意培养孩子们良好的心态、性格与品德，但她恰恰相反，她这种教育学生的方式，只会扭曲孩子们的人格，一个孩子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以后到社会上怎么自立？”
她赞同我的观点，说：“如果能换个班主任，那是再好不过。我们家东东语文学得非常差，从二年级开始，我就给他报了课外写作辅导班，再辅导也上不去，现在是见到语文就头痛，别说她当班主任，我看周小萍就是当个语文老师也不称职。”
“不过要想把她换掉，可能会很难。”话说到这儿，黄女士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要说难，也不难，要有其他家长的参与。东东是班上的老生，你认识的家长也比我多，咱们能不能联合一些家长，来一个集体签名，要求学校更换这个班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我愿意牵这个头。”
她很激动，却也有些踌躇。想了想说：“其实我认识的家长也就只有几个，学校很少开家长会，彼此都没什么联系。”
我说：“你说的也是，小明都转过来一年多了，也就开过两次家长会，两次都是老师在上面讲，讲完散会，根本不给家长提供发言的机会，除了你和校门口文具店的那个女老板，别的家长我一个不认识。不过刚才我已找了小天、大鹏，要了他们妈妈的手机号码，你再找找你认识的几个家长，如果能有十个家长签名，估计也就差不多了。咱们都辛苦一下，为孩子们争取一个好的成长环境吧，这一两年的小学最后阶段对孩子们真的是太重要了！”
她答应了。就在这时，文具店的女老板刚好出现在小店门口，招呼我们到店里去坐坐。
她的年龄比我们大不少，是昨天那位讨好董一鹤的胖女孩的奶奶。她问我，小明做作业一般都会做到什么时候？我说，他们语文作业挺多的，一般情况下要到晚上九十点钟以后才能做完，临考试的时候，有时候要做到十一点。
她叹气道：“我那孙女怎么办哪，磨磨蹭蹭，平日的家庭作业拖到十点多钟都做不完，双休日的作业要拖到星期天的晚上才去做。儿子和媳妇都在外面打工，把这样一个孩子交给我，我自己又没多少文化，也没精力去管，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说：“这也是他们这个班的通病。很多孩子都缺乏学习兴趣，周老师又很不负责，几乎不动手批改作业，全交给班干部代劳，一个学期连作文都没有正经写过几篇。”
她说，“我还真没看过她写作文。”她也是长吁短叹。说周老师学历太低，又太年轻，没经验，五年级以上肯定是胜任不了。可又怎么办好呢？黄女士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换一个有经验的班主任和语文教师！”黄女士的嘴巴快，接着就把我们才议论过的事，在胖女孩的奶奶面前复述了一遍。
女老板顿时来了精神，连连说好。我说：“我是可以代表大家去找校长反映问题，但学校调查下来，你们也得配合才成。”
她一听学校还可能会找她调查，马上谨慎起来，忙作解释，说她在学校门口开这样一个小店，根本不敢得罪学校。“你是作家，说话比我们有份量，你去反映学校肯定会重视；再说，反正你也已经打湿了脚！”
她最后这句话，让我有点反感。这是萍城人的一句土话，意思是我已经被这事“粘上了”，“已经陷进去了”，想抽身也抽不出来了；而她们却是“没事人”、“局外人”。
我并不想与她计较，于是说：“我出面不是不可以，但我要说我自己的孩子语文没学到东西，那肯定站不住脚；因为小明的作文我们是自己在教他，他的语文一直也都还好……”
我这样一说，她很快换了话题，不再谈学校的事。回家的路上，我很是气馁，心想，现在像女老板这样的家长太多了。明明对老师很有意见，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怕得罪了老师。都希望别人伸头，不愿意自己“湿了脚”。或许，这也正是周小萍为什么会有恃无恐，越来越不把家长放眼里的原因。
她虽然在教书方面没水平，但人情世故方面却很老练。她是太了解当今家长们的这种心态了。
放学时我到教室去接小明，发现小明不在，书包也不在了。和他同桌的女同学告诉了我一条消息：“阿姨，周老师说了，小明以后都不要倒垃圾了。”我得承认，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有些发懵。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我对周小萍老师提的那些意见，她不仅听进去了，还这么快就付诸了行动，不再让小明没完没了地倒垃圾了。
她的这种知错就改的态度，让我突然意识到，昨天一整晚我的那些担心，以及一夜的苦思冥想，都是那样的多余和可笑。感到我和老公不该把她看得那样糟糕。
是呀，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在不断变化的。我们不应该把周老师看得一成不变，把她看扁，看死了。
这太好了！当然，我还关心的是，由于我给她提了意见，她撤销了对小明的处罚，那么，其他三个孩子的处罚是不是也都同时撤销了呢？如果都撤销了，这才能证明，周小萍还是一个能够虚心地接受家长的批评意见，是一个明理之人。如果是这样，我和黄女士准备串联家长找校长反映她的问题，岂不是有些过分？
我快速下了楼，在学校的操场上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小明的影子，最后，还是在校门口的玩具店里找到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