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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暗夜似锦

陆昭安迎娶以凝公主那天,喧闹的锣鼓声久久未断,万里红妆摇缀了整个帝都城。

那时天刚亮,刻薄的曦光自天际徐徐而出,铺陈在将军府门前的台阶上,一时间,明明昧昧。

我和将军府的一干家眷站在老夫人的身后,一袭素色的衣衫,愈发的将人衬得不起眼。街道两旁挤满了瞧热闹的百姓,他们时不时低头私语,声音虽小,却也能听得真切。

他们说,当今的九公主赵以凝抚得一手好琴,唱得一赋好曲,靓丽身影,宛若仙子。他们还说,听闻陆公子很久之前便倾心于以凝公主,如今圣上赐婚,也算美事一桩。

我笑了笑,低头瞧着自己鞋子上的扶桑花,不愿再听。

这时,人群突然变得无比噪杂起来,我抬起头,正看到戎马上身着红衫的男子自长安街的街头缓缓而来,青丝高束,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双狭长深邃的眸子中夹杂着些许清冷,是那样的好看。

接着,明黄色的凤撵也出现在众人眼里。纱落低垂,盛妆款款的以凝公主轻掀开帘子,剪水双瞳,顾盼流转。她只是随意的往这边打量了一眼,可我却能瞧得出那眼神中含着的几丝若有所思。

我想,她也是喜欢陆昭安的。可他们中间,却偏生多了个我。

刺绣凤撵被迎进门,将军府的热闹劲久久不散。席间不断有人敬酒,陆昭安没有说话,亦没有拒绝,不多时,他的脸上便染上了些许的醉意。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般姿态,在记忆中,他永远是一袭黑衫,手护佩剑,带着一个暗卫特有的冷清。

因为这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我们在那段血腥的时光里相依了七年,那时他明明说会娶我的,可现在,为他穿上嫁衣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心里突然闷得紧,我再也坐不住,转身离开。

五月初夏时节,惠风和畅,祈水荡漾。

澜袖楼门庭如市,小巷里停满了马车,楼上丝竹频传,女子笑语盈盈。

这是帝都城里最大的妓馆。

我略侧过身,紧了紧手中的青霜剑,朝阁子后的小巷子走去。

二楼红窗敞开,传出杯盏轻碰声,我抬头望了望,阶着狭隘的巷壁轻飘飘地翻上了房梁。

位居首位的男子还在说着,“圣上年事已高,太子自小便是个病秧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天下是谁的,大人们何必固执……”

闻言,我冷笑,拔剑,青霜笔直的破风而去,直指青衫下雪白的颈子。

冰冷的刀光一闪,刹那间荒芜了无数绚丽。

不过转眼,殷红的血染了男子藏青色的锦服,浓烈得化不开。他捂住脖子,不可置信地回过身,其他人亦吓得呆滞了许久。

我面无表情地收剑回鞘,淡淡道:“尚书公子私结党羽,暗卫十五,奉帝命,杀之。”

男子终于无力地倒在地上,我纵身跃出房间,有风吹起黑色的衣角,消失无踪。

回到东宫时,天微微有些暗了,斜阳的余辉长长的洒在宫墙琉璃上,打下飘渺斑驳的虚影。

推开房门,我一眼便望进在案几前批改奏折的临渊,他没有抬头,温润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回来了。”很轻很轻的声音,如过谷的微风。

我低头复命。

临渊放下手中的笔,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十五,何必这么执着?今日本不该你当值,一个女孩子,手上染了太多的鲜血总归是不好的。”

临渊就是人们说的病秧子皇储,我从来没见过比临渊更干净谦和的人。

东宫当真是最危险的地方,临渊又是与世无争的性子,皇上心疼临渊,便从朝中重臣家里选出一些幼子,培养成暗卫,护临渊周全。

暗卫者,杀人也。陆昭安是,我也是。

“十五,昭安回来了。”

临渊的声音并不大,说的也随意,可我的心却猛地一紧。

他又道:“照规矩,暗卫成家后便不能再当值,可昭安不肯,在父皇殿前跪了一夜。毕竟在宫里呆了七年,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父皇也不忍拂了他的意。”

我低头不语,长长的睫毛轻遮住无限的心事。

临渊等了半天,最后只得作罢,摆摆手让我退下。

沿着曲折的回廊走来,我一直在思索临渊的话。陆昭安成亲才不过五日,怎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不知不觉,已回到住处。红漆阁楼,一株木槿交缠在一起,正开得旺盛。依稀间,遮住一抹黑色衣衫。我偏过头去,看到有一个人在阳光下灼灼瞧着这方,一贯清冷深邃的双眸夹杂着几丝炽热的光芒。

是陆昭安。

他身姿挺拔,右手握剑,猎猎风中,格外的俊朗不凡。

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衣袖上,而后,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杀人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看到上面斑斑红点,是今早溅上的血腥子。

随意地挽起衣袖,我从衫子里抽出一封帖子,扔在他怀中,说道:“朝廷重臣,私营结党,皇上说要杀,我放不得。这上面的人都得死,你把那尚书公子的名给勾了吧。”

陆昭安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我说了那么久,他只是拉着我的手,轻叹道:“我给你洗洗吧。”

很熟悉的话,以往每次我任务回来,他总会这么说。那时他拿着锦布垂头认真的样子,让我觉得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男人。

我刚要点头,却突然想起五日前他一袭明艳的喜服,冷不丁地将他推了老远。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我侧过脸匆匆离开。

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澜袖楼这两日不安宁,朝中官员接二连三在那里丧命,就连刑部也查不出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可我心中却清楚得很,那些人都是六皇子一党。兄弟成仇,不外乎是江山二字。六皇子狼子野心,一心想夺了临渊的太子之位。皇上偏爱临渊,自是容不下他们,所以愈发的看澜袖楼不顺眼。

明眼人都能瞧出些端倪,临渊倒像没事人似的,每日里只知写写画画,悠闲中带着懒散。

那一日房前的木槿开得正好,我去临渊书房守夜,便顺手折了几支带给他。

紫星的小花,浅浅淡香。将花枝插在瓶盏中,我飞身跃到房梁之上。

虽然我也不喜欢做这梁上之人,但身为一个暗卫,必须要藏匿好自己的行踪,需要的时候立刻出现,不需要的时候就要做到没有丝毫存在感。

临渊正在作画,从这个方向望去,我正好看到临渊伸指拂过画中人的眉目,那带笑的眸子中似有温柔的星光,铺天盖地般将人淹没。

画中的女子,我熟悉得很。

握紧手中的青霜,我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身为暗卫,个个带着一身伤,活像冬日里满是冻疮的烂萝卜,就十五你干净水灵得像白菜。一个女孩子这么嚣张,当心被砍成花菜。”

初时小九这么说,我还不以为意,对他狂翻白眼,一直认为他是打不过我才会这么说的。可是,当那柄泛着寒光的弯刀没入肩头,血肉撕裂牵扯心脏的痛终于让我明白了,以前我确实张狂了些。

醒来时,临渊守在身边,那只因受伤而痛到麻木的手被他紧握着。意识有些混沌,男子触目惊心的弯刀却依旧清晰。冷汗沁湿了手,我想挣脱,临渊却握得更紧,道:“不怕,我陪着你。”

一句话便让我安定下来。

温润的脸庞,一双清明的眸子满是倦意,却依旧脉脉浅如水。真真能蛊惑人心。

临渊唤宫婢打了水来,一边帮我擦脸,一边说:“那****伤得重,小九他们急着救你便放走了那黑衣男子。”

我低垂眸子,眼睫动了动,“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睡了三日。”说着,临渊突然伸出手,抬起我的下巴,微微皱了皱眉,“小九告诉我,黑衣男子只砍了你一刀,第二刀是你自己撞上去的?”

我抽抽嘴角,点了点头,临渊突然冷下去的目光让我有些不适应。

“你倒也敢做敢当。”临渊拂袖站起,我刚想解释,但他那张阴沉的脸让我立刻闭了嘴,只得小心翼翼地扯扯他的袖口,问:“你不会说出去吧?”

临渊不发一语,沉默而又坚持地注视了我好久,最后,他轻叹一声,低头拢了拢我方才被水打湿的额发,几乎不易察觉地吐出一句:“值得吗?”一贯俊逸的身影竟有些落寞和孤单。

心不由自主地微微痉挛着,看着临渊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我苦笑了一下,值得吗,我也想知道值得吗?

暗卫接到密报,六皇子私会官员。皇上等了那么久就是等的这一天,他派了我和小九去。本是万无一失,偏偏来了个黑衣男子。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可当他砍向我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狭长深邃的眸子,看到他眼中百转千回的光芒,似乎有挣扎,有不舍,有惊慌失措,或许还有些刻骨的眷恋。

陆昭安,就算在一片暗黑里,我还是可以认出你。

两刀换你一命,值得。

姨娘说,她再也没见过比娘更傻的女人了,为了我那不靠谱的爹,白白丢掉了一切,最后也弄得我无家可归。

姨娘是将军府的六夫人,年轻时便是出了名的漂亮。将军风流成性,把姨娘娶进门一夜恩宠后,就再也没正眼看过姨娘。将军府里侍妾多,可正妻却只有一个,昭安和昭华的娘亲。

姨娘是丫鬟出身,自是不比那些个娘家位高权重的,所以姨娘是家中人人可欺的对象,尤其是又出现我这么个累赘后。

因为身份尴尬,将军府里的人总是对我指指点点,连昭华他们都排斥我。那时以凝公主也常来将军府,昭华和她一样,都是高傲的性子,她们凑到一起,对我总少不了冷嘲热讽一番。

受了委屈,我低着头不说话,因为我不能让姨娘的日子更难过。

直到有一天,一袭白衫的少年出现我面前,他不过十一二岁,却装着老成地蹙了蹙眉头,说道:“昭华,不许欺负妹妹。”那一刻,仿佛有阳光渗透了生命的裂缝。

他的手是那样干净,却扶起了满身都是泥巴脏兮兮的我。

他说:“你就是似锦吧,我是表哥。”

他说:“从今天起,没有人再欺负你。”

他说:“我叫陆昭安。”

我一直以为,我是没有资格和他有任何关系的,昭华说过,我只是一个没有爹娘的孤女,贱婢出身,怎可以喊她大小姐做表姐?可陆昭安却没有,他总是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护我周全。

他说:“昭华,再欺负妹妹我就让爹把你许配给府里的夜香郎。”

他说:“昭华,把大门关上,不准放赵以凝进来。”

他说:“昭华,你又想嫁人了是不是?”

看,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叫我如何不喜欢。

我以为一切就会这么一直下去,直到有一天,一道密旨传到了姨丈的手上,要将军府的一双幼子做暗卫。圣旨上的名字明明是昭华,最后入宫的却是我。

昭华不愿杀人,抗旨不尊。陆昭安来找我,他说,似锦,代昭华进宫,长大后我便娶你。

从此,世上再无苏似锦,有的只是暗卫十五。

十四岁的陆昭安,只说了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改变了所有。或许他只是随口一说,可我却固执地信以为真。我想,那时他就已经知道我是喜欢他的,可他却残忍地利用这点卑微的喜欢,护全了他唯一的妹妹。

如今一十五个暗卫中,我是唯一存活下来的女子,却也是最无情的一个。拔剑杀人不出三招,只在转眼间。

七年的时间,我已经成为他们想要的杀手,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全都浸泡在了血里。

我就这样在临渊宫里养起了伤,他生我气了,每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却是一句话也不说。我扯他衣角,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认真的替我上药。

伤口还没有结疤,深可见骨,红色的血肉往外翻扯着,狰狞极了。

临渊的脸色更难看了,冷哼了一声,一股脑儿把所有的药粉都洒在了上面,我登时痛得呲牙咧嘴。

临渊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满是冰渣子的笑,阴阳怪气地说道:“平日里不是挺嚣张吗,这次怎么就被砍了,还往刀口上撞,你几斤几两沉呢。没断个胳膊少个腿还真对得起你,当我这东宫里的伤药不要银子呀。”

临渊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生气时毒舌了点。我和他一起长大,每次我犯错,开始时看我伤心,他还会温柔地宽慰我,等我缓过劲,他总免不了尖酸刻薄的念叨几句。被他念久了,也就习惯了。

小九来看我,他说那日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我带到临渊面前时,临渊看着那露着森森白骨的伤口许久没有说话,眸子中散发的寒意像一只受到侵犯的豹子。

临渊一直都是一副书生样子,所以那日着实把小九吓了一跳。大概这就是属于天子的特有的冷峻吧,就算再怎么谦和,他骨子还是隐藏着属于帝王的孤高和沉毅。

陆昭安也来过一次,他还是那副冷清的样子。我以为他会向我解释些什么,可他没有,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不该往刀口上撞的。”

没错,凭我和小九,根本不是陆昭安的对手,那****可以带着六皇子顺利离开。

接着就相对无言。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久到任凭时间在古老的沉香中缓缓流逝,久到一切仿若静止。

直到将军府里有人来请,说是夫人不小心摔了身子,动了胎气,有些不好。陆昭安这才低声说道:“有空就回家看看,六娘她挺想你的。”而后便匆匆离开。

我愣在原地,犹如被万箭穿心,痛到无以复加。

赵以凝有了身孕?赵以凝有了陆昭安的孩子?

怎么可能?陆昭安不是不喜欢赵以凝高傲的样子吗?我以为他娶赵以凝是有苦衷的,我以为只要我因为他受伤,他就会怜悯我些,赵以凝不过是个摆设,我们还是可以回到以前的。可现在,赵以凝却有了他的孩子。原来,惊心设计挨了他一刀,到头来不过被瞧了笑话,而我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有多聪明。

我想笑,眼底的泪水却走珠般落下,止也止不住。

世人皆知陆昭安和赵以凝才子佳人,可谁又曾看到,在他们成亲的三日前,我也满心欢喜地为陆昭安披上了嫁衣,那时他还是我的良人。

我清楚地记得那日是我十五岁生辰,陆昭安来寝殿找我,他手里拿着新嫁衣,那样妖艳的红色,好似连春末夜里的凉风都被熏暖了。他眼梢染着笑意,他说,似锦,好看吗?他说,似锦,我来接你回家。

在那场没有完成的婚礼之前,我一直坚信,他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可是,他连堂都没拜就走掉了,徒留我一人站在那里受万人指点。

临渊是将军府请来的座上宾,在我不知所措之际,他揭开了我的红盖头,笑道:“这么漂亮的新娘子,本殿喜欢得紧,不如本殿讨来做太子妃吧。”

他话中含笑,七分温和三分懒散,却是让人坚信的语气。厅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显然他们是被临渊吓到了。

因为临渊,我侥幸没有成为京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因为陆昭安,我生生失去了这辈子唯一一次能够离开血腥的机会。

回去的路上,临渊的嘴巴又恶毒了起来,“你看,我都说了吧,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女孩子是没人敢娶的,听话,你还是好生跟着我吧。”

我以为临渊会为我被陆昭安在天下人面前抛弃而象征性悲怜一下我,可我却分明看到了他唇角的弧度越发深刻得明显,依稀间还带着点小人奸诈的样子。

待到身上的伤养好之际,临渊门前的梅花已经红透了。冬夜里默默的,雪扑了一层,细小的花瓣流淌,像一地浓烈的化不开的血色。

临渊被宣到了正德宫里侍疾,自入了冬,皇上就一病不起,皇子们都在殿前候着,有人说怕是等不到明年春天。就连赵以凝也回来了,今早在窗前,我远远望见陆昭安和赵以凝匆匆而过。料峭寒冷的空气夹着雾气,宫殿墙垣弥散的阴影胧着他们,美好得像临渊墨笔丹青下的画卷,我伸出手,可任凭我怎么努力都无法触及那抹熟悉的身影。

宫婢走过来,给我添了件衣衫,轻声说道:“姑娘许久没有出去过了,可知道现在外面乱得很。”

“乱?莫不是六皇子又折腾出些事来?”

“姑娘猜得对极了。皇上这一病,宣了所有的皇子进宫侍疾,偏生在沧州思过的六皇子抗旨不尊,听闻他在封地招兵买马,有人说……他想要逼宫。”

我捡起一瓣落在窗棂上的红株,淡淡说道:“莫要胡说,小心被人听去撕了你的嘴。现在盛世安平得很,那些有的没的听听便好,怎可以说出来?”

我虽是这样说,心里却再也静不下来。六皇子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主,既然有人在传,那定是真的了。

正想着,临渊走了进来,眉宇间是掩饰不了的倦意。窗外的落雪声声打着腊梅,淡淡的光线从窗际映下来,衬得他的脸蛾眉螓首,和风霁月。

他一边拂着袖子,一边屈指敲了敲我的额头,“才刚好就站在这儿吹风。”

我替他摘了及地的雪狐轻裘,说道:“我没那么娇贵,今晚便去当值。”

他的眉头几不可见的轻轻蹙起,“又要去杀人?”

“皇上的密令已经传出,不得不去。”

长安县令,妖言欲乱朝政。

浓稠的夜色漂浮着淡淡的清香,长河一般的游廊缓缓远去。

没有多想,我从树枝上无声的跃下,青霜淬了毒,直指廊上的身影。

月色隐没的光在指尖中仓促流逝,我只觉得心中一凉,几乎让人不寒而栗。

男子并没有回头,只是一手从肩上反搭过来,轻轻捏住了剑柄。他身影挺拔,站在月色明昧的阴影里,如皇城坚毅连绵的千古宫墙。

这不是长安县令,小九查过的,那人只是言官,并不善武。

男子的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我猛地抽回手腕。

“陆昭安。”

陆昭安转过身,柔软却又清冷的声音传入耳际:“怎么这般没有规矩,竟是连大哥也不唤了。”

“你怎么在这里?”

他轻笑道:“长安县令已死,你回去复命吧。”

心中一痛,我问道:“那****怎会救下六皇子?”身为暗卫,他连皇上都敢背叛,当真是不怕诛九族吗?

陆昭安轻轻地揭开了我的面纱,“似锦,六皇子和我师出同门,自小一起习书练武,直到十二岁回府。再者,以凝和六皇子一母所出,你说,我和谁更亲近些。”

他说的那样轻,可我的心突然像掏空了般,几乎站立不住。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为了赵以凝。

赵以凝,赵以凝,全都是赵以凝!小时候逼我吃泥巴,长大了又来抢走我穷其一生爱着的人,她怎么就不肯放过我?

我绝望的大笑,外面竟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

陆昭安唇角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缓缓地转过身,一步步摇晃着走远。飘零的落雪打在脸上,料峭的寒风吹在晦暗的夜幕,把世间最后一丝微薄的温暖都给带给走了。

“陆昭安,不要伤害临渊,否则,我与你定不共戴天。”

回到住处,身上已经全湿透了,我也恢复了往日冷淡的样子。出乎意料的是,临渊居然在等我。他说,我怕你又会受伤。

小九他们都不在,我疑惑,临渊说:“父皇刚传了一道密令,他们都去任务了。”

我撇撇嘴,不以为意地问道:“什么任务,竟让他们都去了?”

以往出任务,不过两三人便绰绰有余,可现在十三人都去了,是什么如此棘手,倒用得上这么多暗卫。

临渊笑了笑,没有回答。许是今晚的烛火太黯淡,我竟没有看到他笑中的牵强。

第二****起了个早,外面乱的不像样子。我随手拉了一人询问,那宫婢说,昨晚将军走水,陆家一百二十余口,无一幸免。

我发了疯似的往外跑,远远地望见那冲天火光之后的滚滚浓烟,昔日锦绣奢华的宅子,竟连一块墙垣都没有剩下。

旁边站满了瞧热闹的百姓,他们唏嘘不已,仿佛还能记起当初陆家公子娶以凝公主那天的君恩浩荡。

他们说,府里的大门里外都被锁好了,进不去,出不来。

他们说,陆将军娶的新夫人还大着肚子,就这样没了。

他们说,其实这场大火是故意的,昨夜有更夫看到十多个黑衫男子从将军府中飞身而出,凌厉的刀锋上染满了鲜血。

他们还说,那些人事后并没走,而是在将军府里外浇遍了火油,熊熊大火瞬间吞噬了所有,漫延了半边天。

他们还在说着,那些声音却离我越来越远。

姨娘死了?他们都死了?就连那个讨人厌陆昭华也死了?

难怪昨日临渊会笑而不答,而我还在心底嘲笑是哪家这么倒霉。

可是,怎么会这样?

赵以凝不知道什么跑了过来,她发丝凌乱,钗环作响。涂着红蔻的手扬起,狠狠地落在了我的脸上。我被她打得偏去半边脸,她却还像疯了似的摇晃我,“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霸占着陆昭安,你害死了他知不知道,你害的陆家一百余口全都枉死,你到底算什么东西。”

赵以凝有些神志不清了,可她的动作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有身孕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想要呼之欲出,可我却不知往哪想。

赵以凝好像还不解气,她伸手又甩了我一巴掌,“将军府明明是六皇子一派的,当初圣旨上的名字也只有你苏似锦一个,可昭安偏说是昭华,昭华不同意,他最后不顾叛逆之罪跟你入宫。若不是这,太子怎么那么容易就灭了陆家满门?”

我被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临渊也赶了过来,他一把将赵以凝甩开,轻轻触了触我红肿不堪的脸颊,说道:“似锦,不要听她乱讲,我们走吧。”

临渊清澈温柔的眼神宛若神祗,我的心却一寸一寸落入冰窖,“陆昭安呢?”

临渊眼神闪躲,最后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他行刺太子罪该万死,已被万箭穿心,如今尸首吊在城门之上,以惊醒世人。”

万箭穿心?怎么可能,昨夜我们明明刚见过的,他还怪我没有唤他大哥。

“你骗我。”

我转身要走,临渊却一把将我揽在怀中,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慌乱,“似锦,他已经死了。昨夜的密令是我发的,是我先支开了你,也是我让小九他们来杀的人。我没有办法,六弟在沧州叛乱,陆家人必须死。十多年的韬光养晦,我等的就是这一天,在江山面前,一切都不算什么。”

“那场婚礼呢?你来了之后陆昭安才走的吧?”

“是我拿你逼他的,我说你也是陆家人,诛九族时谁也跑不掉。”

原来,这才是我想要的真相。

凭他那么聪明,一定早就知道陆昭安和六皇子的关系,我以为他不说是因为心善顾及兄弟之情,到头来却是我会错了意。他是那样温柔谦和,干净得如同曦光中的美玉,我还威胁陆昭安不要伤害他,到头来却是他把所有人都算计了去。连那道召我进宫的圣旨,也是他算计好的吧。

记得小九曾说过,他们个个一身伤,只有我仍是如初见般白净。小九说是因为我太嚣张,可是只有我知道,是因为陆昭安,因为每次出任务时,他都会跟在我身边。

第一次受伤,是他砍我的那一刀,我怨过他,可现在我才明白,六皇子早就设下了埋伏,那日若不是他,我和小九根本没命活着出来。

第一次杀人,是尚书公子。七年来,虽然手上的血染了不少,可终归没有一条人命死在我的剑下,陆昭安的那柄弯刀,替我背负了所有的罪孽。那晚若不是急着替我去杀了长安县令,陆家人也不会死。

到底是我害死了他。

我往下望了望,脚下的景物无限延长,山石咯吱一响,滑了下去,再无波澜。

杂乱轰鸣的马蹄声渐近,我看到临渊疯狂到扭曲的脸,对他淡淡一笑,我揽着陆昭安跳入万尺断崖。

那年月光疏影下。

“喂,临渊,你怎么偷画本姑娘?”

“我……我喜欢你。”少年脸上泛红,依稀间还带着些羞涩。

临渊,这便是我对你最好的报复。

东临二十一年春,天子薨,太子登基。三月平叛乱,先皇六子死于沧州。

凌晨的天光打在富丽而冰冷的大殿中,一袭明黄色龙袍的少年天子站起身,九尺宫墙,连绵的皇城在曦光中拉长了身影,竟将天子衬得格外渺小。

临渊有时在想,若是他比陆昭安早一秒遇到她,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可也只有他知道,不会。

那时他还小,他的心还是一片清澈,那时陆昭安也还没有出现。

父皇带着他去将军府,他看到假山后被以凝和陆家小姐欺负的小脏鬼,她默默地低着头,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满是倔强。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似锦,苏似锦。”她吓了一跳,说完便跑掉了。

“父皇,我要她。”他伸手一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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