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谢家大约已是五更天，清寂的深巷中传来几声嘹亮悠长的鸡鸣。
谢慈趴在寝房的桌子上，左右翻着脑袋，唉声叹气。
“你说了这么久，我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到底该干嘛。”
她长叹一声，拿手臂枕着右边侧脸，望向一脸疲惫的谢英。
“可是二哥啊，我已经听你的话把牛皮吹下了。你说的啊，要故作神秘，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还要有饱学之士的傲气。管他是王爷还是皇帝，让他觉得我厉害就好。”
谢英皱着眉头一脸复杂的看向她，叹息道：“我本来以为他会给你个闲职，能让你慢慢学起来的。谁知道你说了什么话惹他高兴了，他竟然让你顶栗大人的空缺，做这刑科掌印。”
谢英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再揉了揉眉心，“这下别怨我，这是个苦活。谁让你吹牛不打草稿。”
谢慈眨了眨眼，“二哥，刑科掌印是什么？”
谢英把手肘支在桌布上，身子朝前倾，偏头问她，“刑部你总知道吧？”
谢慈点了点头，“六部之一，三法司之一，掌管全国刑罚律法。”
“简单点说，刑科乃六科给事中之一。六科与六部相对应，负责监察六部，此外还有许多其他职能。”
谢慈突然瞪大了眼从桌上抬起脑袋，压抑不住激动的语调，“这么厉害！”
谢英却是一脸难色，“你别高兴太早。这是个职权很大的实职，我怕你……”
他脸上一片忧色，语罢又长长叹息，将谢慈的憧憬激动浇灭了一半。
“陛下不知道你的真实情况，你我还不心知肚明嘛。”
谢慈也沉默下来。二哥的担心不无道理，她没有真才实能，的确难以胜任。
她杵着下巴，哀怨地叹起来，“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大不了我先少说话，多做事。”
谢英也点点头，“好了，抓紧时间睡一个时辰，大概辰时便去刑部报到吧。”
他说完起身似要出门，谢慈眼疾手快，连忙拽住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开。
谢英无奈地回头望向她，语气轻缓道，“乖，今日该我巡城，我得走了。”
谢慈抚了抚额，二哥做这官也怪累的。整日东巡西检，每个衙门都得逛逛，还容易得罪人。
“陛下让我今天进宫去，我进宫去干嘛？”她是真的没主意。
“让你进宫？”谢英先是一脸疑惑，沉吟几分后释然笑道，“贤弟，你这是要发达了。陛下让你进宫，当然是去上朝啦。”
什么？谢慈瞬间当机，上朝……是什么鬼啊。
这次换谢英揪住她的衣袖，把她像抓小鸡一样拖了起来。兄长兴高采烈，那模样像是比娶亲了还欢喜。
“二哥二哥，你干嘛！”她被谢英拉着步履踉跄地往外走，双手拽着谢英的袖子，着急地大喊。
“走，跟我出门去。”
“这才凌晨四点多啊，出门去干嘛。”
谢英白她一眼，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卯时朝议就开始，你再不去就等着罚俸挨板子吧。”
谢慈没料到当个官也这么辛苦……上个朝要起得比鸡还早。话说，从她穿过来的那天起，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她被拽着出了府门。二哥似乎高兴地过头了，连个灯笼也不打，拉着她黑灯瞎火地往皇城去。
谢英定是属猫的，黑黢黢的他也能走得这么利索。倒是可怜了谢慈，如果不是被人拽着，她肯定会跌倒路边的水沟里去。
未近长安道，凭借对灯火的敏感，她远远地便望见宫门处有星星点点的黄色火光。借着火光仔细一看，似乎还候着两列长长的队伍，成黑黑密密的两串长龙。
“文武百官……”谢慈嘴唇开合，轻声喃喃。
晨风刺骨，她不由自主裹紧了外袍。
“每日朝会，参与的官员鸡鸣便要起床，到这候着。”谢英拉着她的手，“来，我带你过去。”
她点头，任由他拉着她朝队列走过去。走近了些才发现有人是光一个人站着，有人却乘着轿子车马，甚至带了随从。
这里也只有几个乘轿乘车的打了灯笼，其余皆是一片黑灯瞎火。
看来这点灯，也是有规矩的。
有几个朝服冠冕的大臣见了谢英，执着笏板朝他恭敬地打了个招呼，接着便不痛不痒地寒暄几句。比如什么“谢大人早啊”“谢大人今日也来上朝啊”“谢大人百忙啊”。
谢英始终带着温润的笑颜，一一回敬，顺带向几个人介绍了她这个“族弟”一番。
“是陛下深夜召见的？”一人惊讶地望着谢慈年轻的脸庞，随后换上惶恐难得的神情，“小谢大人定有不世之才啊。”
“大人过奖。”她从容应对，含笑朝那人拱了拱手。听说皇帝曾深夜召她觐见，又擢她为刑科都给事中，几人看这年轻后生的眼光皆带了几分叹服。
“诸位大人，小谢初涉官场，我这做兄长的还请各位多多提点他。”谢英笑得和善，语气也十分谦和诚恳，听得谢慈心中一暖。
她正觉得无言感谢为她考虑如此周到的二哥，就听身后数尺处马蹄达达，马嘶声起。
一辆马车自夜色中驱驰而来，侧方别着一盏硕大的明灯。侍从掀起车帘，上方下来一个五色繁丽朝服，步履稳健的青年人。
此人见他们相聚寒暄，便也带了随从朝着过来。另外几个大臣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朝谢英拱手后便到一旁不说话了。
那人是朝着谢英来的。谢英拉着她袖子的手却是一紧，偏过头朝她咬了句耳朵，“到我身后去。”
眼前二哥一脸严峻，让她对此人也好奇起来。这人她从未见过，光看他走路那大摇大摆的气势，就知道不是好惹的。
“二哥小心。”她暗暗嘀咕了句，听话地绕到他身后。
“谢尚书。”谢英未等他走近，便拉长了语调一脸笑容地恭维逢迎，百转的语调中却是干巴巴的不屑一顾。
那人却不恼怒，反而响亮地大笑起来，笑声朗朗慷慨却显得突兀。
谢慈偷偷瞥了眼他腰间的印绶。好家伙，银印青绶，正二品大员！搞不好是六部长官。
霍遥光也是吏部尚书，六部长官之一，这家伙跟他比起来可就年轻多了。
他笑够了便换上随和的语调，“贤弟，你我许久不见，此番还未上朝，不必用官场上的称谓。”
这人声线低沉，听来却给人吊儿郎当的感觉，一句简单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也像是嘲讽挖苦，话里话外一股纨绔之气。
谢英弯了弯唇角，沉默后才轻声说了句，“大哥。”
谢慈却震惊不已。大哥，他竟然是现在谢氏家主……完了，她曾听谢英说过的，谢家现任家主谢玄，他的同胞哥哥，更是当今刑部尚书！
她只知道此人颇有几分手段，当今高官之中，他是最年轻的，足可见其手腕的厉害。
而且谢英跟这位尚书大哥的关系，很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