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浓稠，高大密集的树木或挺直或盘曲交接，仿佛鬼影幢幢。
枝节虬龙般曲折，在乌黑的夜色里仿佛无数的鬼手，参差蔓延。
意识渐渐流回大脑，霍绫闭着眼感受到脑后所倚靠之物坚硬冰凉的触感。像是树干，表面凹凸不平。
她佯装昏迷，耳朵谛听着周围的声音。很安静，偶尔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夹杂着二三虫鸣，时不时还传来几声遥远的鸦噪。
什么地方，还有树？怎么感觉被绑到林子里了？这是群什么人，怎么都不说话。
忽然，地上的枯枝落叶响了一下，霍绫的下巴被人粗暴地捏起来，疼得她抽了口气。
“她醒了。”陌生的沙哑男声响起，霍绫也干脆地睁开眼，直视着他。
周围果然是树林，三个戴着面甲的黑衣人守在她周围，其中一个正对着她抬起她的下巴。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抓我。”霍绫被迫仰起头，沉静地盯着眼前来者不善的家伙。
“殿下不必惊慌，只要你交出东西，我保证你安然无恙。”那人泛着冷光的眼逼视着她，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什么殿下？霍绫一头雾水，他们搞错了吧。
“她杀了贪狼。”那人话音未落，另一个黑衣人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响起。
貌似头领的黑衣人扬手制止了他，再次盯着霍绫威胁道：“我只要你交出盘龙印玺。”
“印玺？”霍绫挑了挑眉，看来他们真是找错人了。她斜下眼，眼神落到黑衣人的裸露的手背上，竟然让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黑蛇印记！救何阳那天被那个白衣公子杀死的刺客身上也有，他们是一伙人！
手背上的黑蛇正冲着霍绫狰狞地吐着信子，似乎要扬起蛇头向她扑过来！
完了，这下怎么脱身。霍绫迅速地思考着脱身之计，冲黑衣人扬眉笑道：
“印玺确实在我手中。”
那人皱眉冷笑一声，“你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样。”
“怎么会。”霍绫笑容明媚，“不过此时不在我身上，还得麻烦你们跟我进城一趟。”
这应该是城外的树林，他们有多少人根本不清楚，她要反击脱身的几率基本为零。若到了城中人多的地方，说不定她可以伺机逃跑。
他凝视她几秒，她接着道：“我没有必要耍花招，我只是想活命，反正那东西我拿着也没用，谁爱要谁要去。”
僵持半晌，他终于放开了她的下巴，和另外两个人交换了眼神。霍绫心中正欣喜，却不料身旁一个黑衣人突然冲上来掰开她的嘴，给她硬塞下一枚极苦的东西。
好苦。霍绫捂着生吞下不明物体的喉咙不住咳嗽，黑衣人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冷声令道：“带她回城。”
此时皇城门口守卫和叛军相战正酣，双方都损失惨重。
鲜血漫过长街，箭矢破风再没入肉体的声响不绝。死伤的战士尸体相互堆叠，此刻的皇城活脱脱成了炼狱。
长枪之上血水横流，她扬起枪尖指向曾经的战友，知己。
或许再等一等，他会是她的恋人。只可惜，时间从来不给人等的机会。
陶放紧紧握住枪，跟了他二十年的银枪第一次让他觉得沉重，沉重得举不起来。
就算举起来了，枪尖所向的人是她，他大概也无法利落地使出枪法。
“我想不通啊。”陶放看着她冰冷的面具痴痴地笑道，“为什么会是你。”
韩漪仍旧是冷冷的腔调，“有的事情生来注定，本没有什么理由。”
耳畔刀兵铿然作响，他第一次朝她带着怒意喊道，“那你动手吧！杀了我就可以入城去，否则，只要有我在，你就休想动皇城！”
她却愣住了。他在逼她么？
她用枪指着他纹丝不动，他张狂地大笑。以前立志纵马疆场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亦是无悔，不想他最终会死在最信任、最珍惜的人手上。
遥遥地望着他坚毅的神情，她竟有些恍惚动摇，握枪的手也不自觉颤了颤。
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出来，一同入营，他取笑她的面具。
训练之时，他老是嘲笑她的女气，却暗中帮忙。
他总唤她男人婆，却不许其他人欺负她。
第一次战场，他冒死救出深入敌营的她，她只受了轻伤，他却差点丢了性命，还因为违反军纪挨了棍子。
有一天他问她面具下的脸，却被她蛮横地搪塞过去。他笑她：男人婆肯定是长太丑，怕吓人吧。
她回他一拳：与你何干！他连忙讨扰：丑也没关系，嫁不出去爷娶你！不能让你祸害别人。
静默，死寂。他们于杀戮中对峙，她握枪的手，终是有些松了。他没法用枪指着她，她何尝不是一样。
韩漪缓缓放下枪，声音轻轻的，“我一直在骗你。”
陶放换上一贯的嬉皮笑脸，朝她走近，“爷喜欢被你骗。”
韩漪看着他的脸，似乎有什么暖暖的东西自眼眶溢出，流淌在肌肤和面具的缝隙间。
陶放朝她伸出手，她迟疑几分，最终还是走上去。她缓缓伸出手，想要覆盖在他的手心上。
可就在一瞬间，她的眼睛猛然睁大。一支羽箭穿胸而过，血色的花朵刹那溢满了她的前襟，染过她的银甲。
那只手隔着一寸的距离，最终没有握住他的，而是颤抖着无力地垂落下去。
陶放看着她小小的身子软下去，脑中一片空白，唯余那个名字。
“漪儿！”
他丢下枪冲过去，失控地抱起她颤抖的身体。韩漪吐出一口鲜血，颤抖着像一朵瑟缩的花。
“傻瓜，我连，连名字都是骗你的。”她想笑，喉头却无比哽咽。
“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他紧紧拥着她，脸色苍白地抱着她站起来。
“傻子，你别动，听我说完。”她颤抖着，笑声哀凉。
他顿住，静静站着，等她的下文。
“我姓郑，是当年被诛九族的郑家二小姐，”她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液，“我叫郑怡，你记住。”
他看着她，心中揪痛，双肩也颤抖起来。
韩漪用那只手吃力地解下面具，面具滑落，露出一张布满刀伤的狰狞脸孔。
“这就是我的脸，是不是很丑？”她咽下一口血沫，故作轻松，“我以前也是美人，为了躲避追杀，才毁了容。”
他附在她耳畔温声道，“我喜欢。”
韩漪忍着剧痛笑出声，意识渐渐抽离，最后的最后，她紧紧握住他的一根手指，口中喃喃。
“我叫郑怡，你记住。”
他会记住，此生再也不会记得其他女子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