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二公子霍书颜，年仅十九，可已经凭本事坐到了都察院御史的位置。都察院御史和监察御史一样，官的品阶不高，权力却很大。御史直隶于皇帝，专门弹劾稽查百官，是个官都得怕他们三分。
这霍二公子不是林姨娘所出，而是另外一个小妾所生。只因为亲娘走得早，霍书颜十一岁的时候便交给了林姨娘抚养。霍绫挺佩服他的，林氏和她的儿女们铁定没少欺压他，可他不仅平安地长大，还这么有出息。
霍书颜要么是个圣人，要么就是城府极深。看他年纪轻轻就在官场上混得开，霍绫更倾向于后者。
一袭群青长衫的英俊少年不急不缓地踏出霍府门槛。霍书颜生得细皮嫩肉，面如冠玉，一双星子般的眼眸色温和。虽然年轻，举止间已有成熟男子的风度。那小厮见了他忙点头哈腰的，好不殷勤。
霍书颜见赖在门口的霍绫，细眼瞧过了她，又向看门小厮问道:“这是?“
小厮方要开口，霍绫上前抢白道，“二公子，奴婢是霍府的人，是五小姐的贴身婢女。“
霍书颜一怔，仔细地打量起眼前昂首的娇小身影。她身量不高，容貌却十分清丽，即便面容瘦弱，也掩不住眉宇眼波中的灵气。
他还从未见过这丫头。五小姐?难道是住在东院的霍绮罗……十年快过去了，这丫头看来是长大了，也开窍了。
小厮被一同抢白，诧异地瞪了眼霍绫，向着霍书颜赔笑，“二公子不必劳神管这些小事，交给小的就行。”
霍绫眼神闪烁着，瞪着那小厮鼓了鼓腮帮道，“我家小姐患疾，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她的声音婉转清脆，却带着女子的恼怒，脆生生的语调到让霍书颜听得弯起了唇角。
碍于二公子在此，那小厮一时被霍绫呛得满脸通红，不敢出声。霍绫将这一切都守在眼底，看来霍书颜是个有威信的人物。
霍书颜目光温和地看着眼前的丫鬟，嗓音清润，“五妹妹身子抱恙，你还是赶紧过去吧……倒是个忠心的。”
此言一出，两人都些微愣了愣。那小厮从原本的趾高气扬变得面如土灰，没想到一向对府中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二公子竟会偏向五小姐。而霍绫哪管那么多，她纯粹是为争口气，一时冲动罢了，根本没想过霍书颜会帮她打小厮的脸。
也对，可能霍书颜本来就对府中一干人心怀不满，说不定他也看不惯林氏。霍绫转了转眼珠，或许还能交个“盟友”。
霍书颜倒朝她温和地笑笑，“还不过去。”
霍绫报之灿烂一笑，瞪了眼呆在一旁的小厮便挺直腰板要进门去。
“霍姑娘！”她前脚还没跨过门槛，后头便响起个清悦的女声。只见等得焦急的何阳小跑着朝霍府大门赶过来，可怜兮兮地立在门口，杏眼扑闪扑闪地盯着她，像要落下泪来。
这厢霍书颜诧异几分，转头用眼神询问着霍绫。她脸上一窘，朝二公子福了身，细碎着步子退回到何阳身边。
“我怎么办啊！”还未等她开口，何阳便泪眼汪汪地拽住她的袖子迫切问道。
霍绫凑近她耳侧压低声音，“我不是让你等着吗！”
她方想挥开她的手，霍书颜却不知何时迈到了二人身边。他打量了一番何阳，朝霍绫道，“这又是什么人？”
霍绫还未开口，何阳便一把松了手，转而可怜兮兮地凑到霍书颜跟前，“公子，我孤身一人没有去处，你就收下我吧。我什么活都能做的，不怕苦不怕累，你让我做什么，我绝对马上去。”
霍书颜冷不防突然扑到自己跟前的纤弱影子，清雅的面容有些微怔。眼前女子凄楚的模样不经意触动了他尘封许久的心弦。
见眼前的少年许久没有反应，何阳紧紧咬着下唇，沮丧地垂头后退了几步。霍绫心也软了下来，方准备求情之时便听那清润好听的男声道。
“你留下也好。恰巧五妹这阵子病了，你就去给如花打个下手吧。”
何阳停下脚步欣喜地回头，正巧对上少年笑意盈盈的双眼，可不知为何眼前的景象竟给她恍如隔世的错觉。
霍绫叹了口气，便按霍书颜的吩咐带何阳去见霍绮罗。见又来了个可喜的小丫鬟，霍绮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转眼却又蹙起眉来。
“你怎么穿着男子的衣服呢？”霍绮罗歪着脑袋打量着何阳，掩唇笑出声。
霍绫把手上的衣服往茫然的何阳手上一递，终是一笑，“换上吧。”
“噢。”何阳这才醒神，不一会便换好了衣服。她将一身浅粉的罗裙穿得端庄大方，步履之间尽是无边的风华大气。霍绫和霍绮罗呆愣着对视一眼，却都静默着。
这样的风华气度就算是霍明兮也比不上，何阳的身份不简单啊。
屋子里突然沉默下来，何阳张着杏眼愣愣道，“怎么了，很难看吗？”
霍绮罗笑道，“哪里。如花，你给她想个名字吧。”
“啊？”霍绫忙道，“我读书少，还是小姐来起吧。”
“你这丫头。”霍绮罗抿着唇角细思，沉吟道，“那便叫玲珑吧。”
“啊……”何阳耷拉着眉头。霍绫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知足吧，看看我的名字。”霍绮罗是对的，丫鬟的名字总得有个丫鬟样子。
霍绮罗看着她两个，笑着摇摇头，却捂着胸口厉害地咳了几下，引得霍绫连忙过去扶她躺下休息。
很快入了夜，粘稠的夜色融在地上的每一个角落。霍绮罗需要人守夜照看，而何阳……玲珑显然不能胜任，霍绫可不放心她。
果真，待霍绫灭了小姐房中的灯，掌着盏油灯往下人房里一照，玲珑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她叹了口气，幽幽地往回走。行至雅园廊边，她将手中如豆的灯火轻轻放在石阶上，自己微微掀起裙角守在灯旁坐下。
正对着的她是一处荒芜的花园，此刻月色倾泻在荒草枯枝之上，显出苍凉的美。
夜色中灯烛昏黄，照亮一片小小的天地。没有风，孑然的火苗却微微一动。霍绫顺着眼睛望着那小小的火焰，鼻尖嗅到熟悉的衣香。
“你来了。”她对着虚空轻声呢喃，语调淡淡的。
身侧微风轻拂，借着月光，一个月白的衣影缓缓到她身边。月色洒在那人白璧般的脸上，耀眼得不真切。
霍云朝垂眼看着坐在石阶上的她，静静地立着。
“我倒一直很好奇，堂堂的尚书府可不是外人来去自如的地方。”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点着唇角，“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的睫羽微颤，望向浓黑的天幕，淡淡道，“我姓霍。”
“霍府的人？”她看向身侧他的身影。
“不是。”霍云朝轻声回答她。
霍绫站起身来，“你的官很大？”
霍云朝将眼神转到她的脸上，唇角又勾起那好看却虚假应付的笑，“我不是官。”
骗人。霍绫用眼睛扫了扫他。
“怎么，不信？”霍云朝淡淡道。
“你割了别人舌头，还砍了许多人的头。”
他如墨的眼中微怔，接着又是一笑，“那是他们该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