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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伴儿

一个人走路,可随着自个儿的性了,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坐一会儿,睡上一觉,放屁说话,无拘无束。高兴了,还可以吆喝上几声。走什么路,朝哪个方向走,自己可以琢磨,自己可以拿主意。没有人要说服你,和你争执或者要强加你什么。你完全是自由的,独立的。有独立的思考,独立的行动,甚至有独到的见解或创举。你是自己的主宰,你只需要说服你自己。自己可以是将军,也可以是统帅,随着自个儿的心情想咋整就咋整。然而,一个人走路走长了,就觉着有点寂寞和孤单,有了要个伴儿的想法或渴望。盼着有人和自己说个话儿,帮自己拿个主意。想有个依靠,以减轻自己的负荷。有个同行者,分享快乐,共担风险或体会苦难。

两个人走路,有了伴,没有了形影相吊的孤单。有了与自己说话的人,遇到什么事可以相互商量,心里有了什么不愉快,可以诉说,有了倾听和交流。你高兴或忧愁有了人的觉察,可以相互助兴相互安慰,胆怯了有个伴儿给你壮胆。可以以他人为镜,学人之长补己之短;可以得到支持、肯定和鼓励。困了累了就想偷个懒,因为心里有了某种依靠。可是两个人走路,也有两个人走路的不便。就有了谦让和客套,有了顾及,有了各自的隐私。再没了一个人行走的方便,说话放屁都要有个遮拦。说什么话,得想一想,是不是人家爱听。要放屁,得注意,不能放响了。相互都有了面子或尊严,要学会谦虚和尊敬,学会察颜观色,感受他人的情绪,替别人着想,关心别人。就要有自己的修养和做人的水平。但无论你如何顾及,在一起路走长了,也难免你碰了他,他碰了你。难免会有摩擦,会有争执,会有各自的看法,会有误解。就需要解释,就有了烦恼或苦衷。得到和失去相伴而生,很多时候得到和失去是同时的。

三个人或更多的人一起走路,就有了先后,谁先谁后,就有了竞争,就得排个次序。要使次序不乱,就得行个规矩。要把这规矩固定下来,并使大家走到一块,就需要一个共同的目标。要实现目标,就需要统一思想和行动。这就需要角逐出一个能够服众的头头。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了明争暗斗,阴谋诡计,嫉恨和仇视,告密和背叛,有了流血,有了经济、政治、战争,有了一个部落或氏族,出现了一群人和另一群人。

这很像一只羊和一群羊,一只羊可以满山坡吃草,两只羊就会各自有各自的地盘,一群羊就需要一个头羊领路,还需要一个牧羊人。

人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社会把人分成了各个阶层。贵族、平民各自都有自己的位置。高贵者有高贵者的优越,贫贱者有贫贱者的怨愤和不满。平时各自过各自的日子,把高低贵贱的差别分散了,眼不见为干净,也就相安无事。“文化大革命”后期,林彪篡权的阴谋未得逞,逃跑时飞机掉下来摔死了。乡间的农民不理解,有农民议论说:“林彪这家伙天天有油饼吃,还谋啥反哩。”农民觉着天天有油饼吃就很不错了。有篇小说中塑造的农民陈奂生,住进高级宾馆开了眼界,感到了某些差别。高级宾馆和旅店分开了等级,软卧、硬卧、硬座拉开了差别,头等舱、二等舱、三等舱明确了经济和社会地位的不同。等级、地位、差别,在我们生存的每一个空间都显现着。

于是,人们在呼喊独立和自由的同时,也不断地在呼喊和睦团结、平等相处。一直处于一个人行走或众人行走的矛盾之中。人其实既怕自己,又怕别人,很多恐惧都来自人自身。在乡间,常听到有人在黄昏或夜晚碰到鬼了,让鬼把魂慑走了。其实,多是一个人走路时心里发虚,自己的影子吓着了自己,自己走路的脚步声追赶着自己,自己把自己吓的魂飞胆丧。需要伴儿是人与生俱有的渴求,也是人群居共生的本性。但是人又是十分矛盾的,需要自由但又怕孤独,需要伴儿又怕制约,呼喊着和平相处,又难以按捺称强好胜、制于他人的躁动。人自身的矛盾心绪,人与人之间的矛盾纠葛,乃至人类整体性的矛盾,都是自己怕自己,自身的恐惧所引起的。

现在人类在宇宙间寻找生命,甚至幻想寻找到能与人类有某种相通的生命,向宇宙空间发出了图像和声音的信息。人类感到了自身的孤独和地球的孤独,感到了某种深深的恐惧,寻找着解脱。而我在想,这种寻找是为了证明自身的存在,还是为了寻找竞争的对象,或者是占领的区域和被征服者呢?实质上,人类在占有了地球并相互占有之后,寻找必须继续。因为人类需要伴儿,地球也需要伴儿。有了伴儿就不会孤独,也才会显出相互的关系来。鲁宾逊不安于孤独,他需要伴儿,同时又要占有和统治。因为他不统治星期六,星期六就会统治他。人群的形成难免出现引领和随从。家庭是以家长为中心的,社会由国家所统领,国家由领袖所领导。没有相互的紧密关系,就没有了依从,就形不成秩序。无序的状态是个体所期望的,又是所恐惧的。

伴儿是所需要的,既是相互依靠的对象,又是互相被利用的对象。一个人,价值没有炫耀的响应。在人群中,个体的价值和群体的价值都可以得到充分显示,甚至可以宣泄和张扬,主导和随从的关系也才显得明确,弱肉强食的动物本性才能够不断地被强化。人类的相互欺诈、争斗、残杀、战争,使人类不断地适应着智慧,并不断地发展着智慧。欺诈、争斗、残杀、战争就愈来愈智慧化,而且愈来愈彬彬有礼和文明了,成为人们追求的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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