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0
可是罗伯塔在圣诞节晚上回到莱科格斯，回到她自己在吉尔平原的那个房间以后，仍然不见克莱德的影子，也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因为，这时候又有了一个新情况，是跟格里菲思家有关的。关于这件事，要是克莱德让她早知道的话，肯定都会很注意的。原来，在斯蒂尔家举行舞会以后，罗伯塔看到的那段新闻，吉尔伯特同样也看到了。在那次聚会以后的某天早上，他坐在早饭桌边，刚要喝咖啡，就看到了这段新闻。他马上把牙齿一咬，几乎发出了声，就像有些人把表盖打开的时候发出的那种声响。他咖啡也不喝了，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又仔细看了一下。此时，房间里除了他和母亲以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他知道，和别人相比，他母亲跟他对克莱德是抱同一看法的，就把报纸递给了她。
“看看是哪位在社交界冒出头来了，好吗?”用锋利、挖苦的语气说，眼睛里露出恶狠狠、瞧不起人的凶光，“下一次得轮到我们请他到这里来啊!”
“谁?”格里菲思太太问，一面把报纸拿起来，用镇静、批判的态度仔细读着那段新闻，不过看到这个名字以后，脸上也在矜持中露出相当惊诧的表情。因为，前些时候桑德拉叫克莱德搭车的事，后来被请去参加杜布尔家聚会的事，虽然也传到他们家里，可是在《明星报》上社交新闻中出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不知他如何被邀请参加这个聚会的?”格里菲思太太心里思量着。他儿子对这些事的态度，她向来是再清楚不过的。
“啊，除了芬琪雷这个小傻瓜，这个自以为是小家伙，还有谁?”吉尔伯特恶狠狠地说，“不知她凭什么这么想，据我知道，她是从蓓拉那里得到这种的印象，以为我们根本不愿意理睬他。她以为这是一个聪明办法，好打击一下我，为了报复我对不起她的事，也可以说是她自以为我对不起她的事。反正她认为我不喜欢她。这倒也是确实的，这蓓拉也知道。对那个爱出风头的小家伙克伦斯顿也是这样，她们俩老是跟着他转。她们就是一帮专装出风头摆阔气的人，一群废物，这一帮人全都是这样，她们的兄弟也是一样，格兰特?克伦斯顿跟斯图尔特?芬琪雷，这一帮人有一天非闯祸不可，我没看错人。你记住我的话好了!他们什么也不干，这帮人一年到头尽是玩啊，跳舞啊，一会儿到这儿，一会儿到那儿，好像世界上除了玩儿就没有什么事好干似的。再说，你跟爸爸为什么放蓓拉这样跟在他们后面跑，我真不明白。”
母亲对他这些很不以为然。要她让蓓拉跟本地社交界这一部分人完全不来往，限定她跟哪几家人家来往，这她做不到。她们在一起混熟了。而且好多年了，她也处理得很好，她有她的主意。
既然这段新闻已经登出来了，不管她母亲怎么解释，吉尔伯特对克莱德提高社会地位的敌对心理绝对没有减少。怎么啦!这个微不足道的穷光蛋堂兄弟，第一不能宽恕的罪过是样子长得像他；第二不能宽恕的罪过是跑到莱科格斯来，而且拖住了这个有地位的人家。他明明对他表示过了，而且是一开头就这么表示的，那就是他自己不喜欢他，不需要他，要是他自己能作主，那是一刻儿工夫也不会容忍他的。
“他并没有什么钱啊，”他后来怨气冲天地对他母亲说，“他在这里只是混几顿饭吃吃。为了什么呢?要是这些人到处带着他，他又怎么办?他当然不能像他们那么花钱，他也搞不到这些钱。就算他能行吧，他在这儿的工作也帮不了他多少忙啊，除非有人愿意给他出钱。他怎么能一面干自己的工作，一面跟这群人跑，我真不明白。这帮人是一天到晚呆不住的。”
实际上，他现在担心的是克莱德今后是不是会成为社交场中的一分子。如果会的话，怎么办才好?要是他就这样进入了社交界，那他自己和他家里怎么能不招待他?他的父亲又显然并不愿意把他送走，早先和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在这次谈话以后，格里菲思太太就在同一张早餐桌上把报纸递给了她丈夫，同时还把吉尔伯特的意思告诉了他。不过，正像他一向对克莱德态度那样，他不同意儿子的看法，据格里菲思太太看起来，相反，他好像认为，这段新闻所登的事足以证明他当初对克莱德的估计是有一部分道理的。
“我不得不这样说，”他仔细听了太太的话以后说，“即使他并没有什么钱，可是有时候参加什么宴会啊，这儿那儿请请他啊，我看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实在说起来，这对他、对我们都有面子。吉尔对他的态度怎么样，我也明白。不过据我看来，克莱德好像比吉尔的估计要高一些。总而言之，我对这件事既不愿意去干涉，也不会去干涉。我既然要他到这儿来，最低限度，我也该给他一个上进的机会，他的工作好像做得还不差嘛!再说，要是我不这样办，人家会怎么看?”
跟着，因为吉尔伯特对他母亲另外又说过些什么话，他就接着说：“我自然希望他能跟高一等的人来往，不是跟下一等的人来往。这是肯定的。他这人整整齐齐，规规矩矩。据我在厂里听说，工作也做得挺不错。事实上，我认为还是能够照我所说的那样，夏天请他到湖上去玩几天的。拿现在来说，要是我们不赶紧有点表示，那就变得使人家都觉得他还够格，就只是我们并不认为他够格。你要是听我的话，那就圣诞节或是新年里请他一请，也算表示一下我们对待他并非不如我们的朋友。”
吉尔伯特的母亲把这个意见转告诉他以后，他就喊起来说：“嗯，真倒霉!好吧，不过别以为我也会对他客客气气。爸爸既然觉得他能干，那么为什么不能够在别处给他弄到一个好差事，这不是怪事吗?”
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不会不有什么行动的，都是因为蓓拉当天从阿尔巴尼回来，跟桑德拉，贝蒂娜联系了一下，通了电话，又听到一些关于克莱德的消息。她还听说克莱德已经被邀请伴随她们去参加施纳克达特地方埃勒里家举行的除夕舞会。至于蓓拉，他们在想到邀请克莱德以前就决定她是在那夜邀请之列的。
这个意外的新发展，蓓拉告诉她母亲以后，终于逼得格里菲思夫妇俩决定在非得不得已的情况下竭力设法补救一下，由他们自己来邀请克莱德吃饭。就在圣诞节这一天，预定是一个安静的宴会，邀请的客人非常多，他们认为，如此一来，就好向大家表明，他们并没有像某些人所想象的那样，根本不理睬克莱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也是惟一合情理的事了。至于吉尔伯特。后来听到这件事，也明白他在这件事上吃了败仗，就埋怨说：“啊，好吧，要是你们喜欢请他，如果你跟爸爸认为该这么办，那你们就请吧。我直到如今还看不出有什么真正的必要。但是，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康斯坦丝跟我下午反正必须得到乌蒂加去，我即便愿意也无法来。”
他心想，像桑德拉这样的姑娘，竟然凭着她干到底的决心和一些花招，逼得他不得不理会他的堂兄弟，如何阻挡也阻挡不了，这真是岂有此理。再说，克莱德明知人家不欢迎他，却这样使劲地粘在一起，真下流!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青年人啊?
如此一来，克莱德就在星期一早上再次接到格里菲思家的信。这次是麦拉出面请他在圣诞节下午两点去吃饭的，这个时间与晚上八点钟和罗伯塔见面的约会并没有冲突，他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如今就社会地位来说，他终于可以跟任何人比一比了。虽说他并没有钱，可是你们看吧 ，人家怎样招待他，而且不仅仅别人家招待他，格里菲思家也招待他哩!而且，对他极有情意的桑德拉，在谈话和举止方面，好像要跟他谈恋爱似的，更有甚者，吉尔伯特也因为他在社交界的风头而吃了一次败仗。你说这高不高明?他这时认为这件事说明他的亲戚至少还没有忘掉他，或者，就是由于他近来在别的方面的成功，逼得他们不得不对他客气些。一想到这些，正像一个竞赛的人头上戴了一束胜利的花环似的。心里是那么地高兴，好像以前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