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南海郡众人才终于有暇看清匪人口中这位“厉门主”的长相:赤发白面,隼目鹰鼻,颧骨高耸,棱角生硬;苍白的脸颊脖项上,绘着三四朵形状奇特的血红火焰;被火光一照,这些火纹宛若活物,分外诡异。和他旁边蓝面巨汉一样,这厉门主也甚为长大,罩一身皂色裙甲,两耳各挂一只杯口粗的金环。
瞧这怪异的长相打扮,显然这两人都非汉人。那位靛颜巨汉喘息几下,然后便开口说话:“门主,那物事,到手了?”
“嗯。”厉门主苍白脸上流露出一丝喜色。“摩兄弟,你呢?”
“我没事。不过我曾见军中有面崭新的朱雀旗。然后便又不见。”“哦?”
听到“朱雀”二字,那厉门主眉毛不禁一挑。“属下以为,刚才那暴雨,还有头顶雷声,恐怕都有古怪——这人能呼风唤雨,又专躲在暗处,恐怕不易对付。门主要小心。”见这素不多言的摩护法,竟一连串说出好几句话,显见是忌惮非常。见此情形,素来心高气傲的厉门主心中也是暗暗警惕,不过口中却道:“这个我自晓得,赤岸不必替我担心。我厉阳牙行事向来谨慎,岂会被小人所乘?”
原来,这两人中,白面隼目之人名叫厉阳牙,靛面巨汉呼作摩赤岸,似都是大有来历之人。听他俩这番对答,显是为火云山中某样重要物事而来,而且现在已经得手。略过这兄弟俩叙话不提,再说那剿匪诸人,见妖匪气焰大涨,林旭、鲍楚雄几人顿时心急如焚。“擒贼擒王。如今之际,只有用符阵对付他!”
见这横空而来的厉门主法力高强,寻常符箓怕是不起作用,林旭等人立即决定要合几人之力,用天师教威力强大的符阵对付他。
此时,林旭、盛横唐、张云儿这几位法师,都已避在兵阵之后,前面兵士重重阻隔,将他们严密保护起来。在那法力高强的妖人面前,恐怕也只有这几位天师教的法师,才能和他一争高低。
于这符阵,天师教三位同门之间已是默契非常。顷刻之间,便见有六朵符箓乘风扶摇而起,瞬即飞凌火焰豹骑的上空。其中五张符箓,排成五星形状,围着中间那张符箓回旋不止,发出或红或白的毫光。
摩姓巨汉法宝已失,见这几张符箓来者不善,立时跳避一旁。厉阳牙则毫不退让,只默运法力,将剑器披风上的火焰催得更旺。
转瞬之间,那不住盘旋的五星符箓,便在林旭、盛横唐的呼喝声中,化作一圈寒光烁烁的五角冰环。而在这寒光闪耀的冰环上,竟跳动燃灼着千百道鲜明的火焰。
见着这冷热相随、冰火相生的奇景,场中无论兵匪,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张观看着这场难得一见的斗法。而这场斗法孰优孰劣,直接关系着己方是胜是败、是生是死!
就在火焰冰环盘旋几圈之后,忽听张云儿娇喝一声:“缚!”
话音刚落,那张处在垓心的符箓,瞬时便化作千万点青色的光华,如丝雨飞入花丛,消融到周围那圈寒冰火焰中去。顿时,这火焰冰环上便激发出千万道火焰冰气,红白相间,如藤蔓鬼手一般,张牙舞爪朝厉阳牙扑腾而去!
面对这样古怪的符阵,厉阳牙也不敢怠慢,已用火焰将豹骑团团裹住。那千万条气势汹汹的冰火触手,一碰到厉阳牙身周的护身火团,就再也进不得分毫。
天师宗的冰焰,与厉阳牙那团妖火,便开始两相争拒起来。在此紧要关头,林旭、盛横唐、张云儿三人,也都是神色凝重,口中不停念诵着神秘的咒语,催动十数丈开外那方“冰焰天牢缚魔阵”。在他们细密的咒语声中,那符阵中千百条散发着诡异美丽的冰焰触手,开始逐渐向眼前的火团进逼。半寸、一寸、两寸……在冰焰似乎能蚀骨化魂的侵袭之下,渐渐地,厉阳牙那团护身火焰便似乎有些力不从心,被逼迫得不住向内退缩。
不一会儿工夫,就在郡兵欣喜、匪众惊惧的目光中,那一人一豹已被冰焰光团牢牢裹缚在其中。就在这慢慢收缩的光团之外,仍有千万道鲜红透明的冰焰触手,在空中不停地飘摇摆动,离合着绚烂的冰火神光。看来,那豹骑上的白脸法师,已经抵挡不住天师教的神妙符阵,说不定就快要形神俱灭了。
就在鲍楚雄喜形于色,焦旺、摩赤岸面如死灰之时,却忽听“轰”的一声,那个正在不停裹缚收缩的冰焰光团,却猛然炸开,碎成千万点缤纷的光雨,朝四下飞溅而去。退避不及之人,已被灼得发出骇人的惨叫!
就在那光团崩裂之处,正有一道耀目的红光,从厉阳牙怀中冲天而起,直透云霄。在晦暗的云天下,这道赤红的光柱如此灿烂夺目,直让人不可逼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等众人反应过来之后,这道红色光柱已经消失无影。
而阵后正在全力施法的林旭几人,就在那光团爆裂、红光冲天之时,胸口突如遭重石捶击,惨叫一声,齐齐吐出一大口鲜血。
而侥幸化险为夷的厉阳牙,想着刚才的凶险,正是惊怒非常,立时便和摩赤岸呼喝着大风寨匪徒,朝官军这边冲杀而来。
本来,厉阳牙那有如火龙一般的豹骑,官军便抵挡不住。现在这条火龙还被撸了逆鳞,更是凶猛异常,在战场之中纵横冲突,所向披靡,瞬即便瓦解了郡兵仅有的几处抵抗。
到了此时,鲍楚雄麾下这一拨剿匪郡军,终于斗志全消,帜歪戈倒,开始朝后溃逃。而在乱军之中,斗法失败暂时丧失行动能力的三位天师宗弟子,也被郡兵教民或拽或扶,一起裹挟着逃离战场,朝西边的来路溃败而去。见官军溃退,焦旺这厮自是不肯放过乘人之危的机会,极力聚拢起手下一帮亡命之徒,跟在郡兵后面衔尾追击。这厮心中打的是这样的如意算盘:“趁着厉门主法力之威,这次一定要把鲍楚雄这浑蛋打怕,下次就再也不敢来打搅老子生意……这可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买卖,这次定要做牢实!”心中越想越美,焦旺这厮口中便更加卖力地吆喝起来:“弟兄们,这次一定要杀出我们大风寨好汉的威风,杀得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不敢再来!”
听他这一番鼓动,大风寨这群惯于捞好处的亡命徒,立马都狂呼鬼叫起来,跟在焦旺后面就往前猛冲。
不过,包括他们智勇双全的寨主在内,这些还有劲儿追击的贼徒,在刚才的战斗中消耗甚大,饶是心中琢磨着奋勇追敌,可脚下还是有些不听使唤。再加上刚才战斗中已经被官军杀得死伤过半,因此上,虽然这群追兵群情激愤,喊杀震天,但其实也只有五六十人,稀稀拉拉跟在焦旺后面往前冲。听了他们震天响的喊杀恐吓声,再看看与之大不相称的追击速度,实在让人觉着这些匪徒口齿间的气力,要远远胜过足下。
不过,虽然追兵乏力,官兵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因此这两拨人的头尾,还勉强能够接上。
就在焦旺精神头十足地率众追击之时,那厉阳牙、摩赤岸二人,见官军败退,反倒没有冲在最前。
这俩人刚才一合计,总觉着与其让人在暗中算计,不如现在就借势逼他现身,明刀明枪干上一仗,无论是胜是败,总之要得个说法。否则,以后这人一定是阴魂不散,反而麻烦得紧。
虽然打定主意要穷追猛打,但交换一下意见之后,这哥俩儿一致认定,这暗中之人甚是棘手,实不能轻举妄动。最稳妥之计,还是让这些似乎斗志昂扬的匪兵打头阵为妙,他俩只要在后压阵,静观其变就是了。
且略过这二人筹划不提,再说正两相追逃的匪寇官兵。不到半炷香工夫,这两拨人便行出有三四里之遥。
正追击间,那位追得正欢的匪首焦旺,忽然有些奇怪地发现,前面那片如潮般退却的败军,竟似乎在渐渐放慢了步伐,好像又想要重新开始聚拢阵形。
“真是些不知死活的蠢货!刚才一阵还没被烧够?!”正在焦旺且骂且喜、奋力加快步伐之时,跟在他后面不远处的一位匪徒,猛然就见冲在最前的焦头领,毫无征兆地“咕咚”一声栽倒在地!然后,就顺势叽里咕噜朝前滚去。
“焦头领是不是被石头绊倒了?”刚刚得出这个符合常识的解释,这匪兵就觉着有些不对劲:焦头领那硬邦邦的身形,就像根不知弯曲的直木椽子,正在布满碎石的野地里朝前翻滚而去,好像丝毫不觉痛楚。正当左近匪徒觉着头领这一跤跌得诡异之时,这个就似滚地葫芦一般的金毛虎,已然滚到一匹白马蹄下——
视线上移,此刻所有追击之人,全都清楚地看见,就在渐渐拢住阵形的郡兵之前,正有一人一马,如同海潮过后露出水面的礁岩,傲然挺立在战阵之前!
而那端坐在白马背上之人,浑身上下都笼罩在绚烂夺目的明黄光焰之中,远远望去,就如同金甲神人一般。千万道辉煌的光焰,蒸腾炫耀,如燃金霞。霞焰吞吐之间,又似与西边天际正不停闪耀的电光息息相应,就好似眼前这整个的昏天黑地,都在这霞耀电激之中震荡晃耀起来。
“咚!……”已有几名匪徒,在这样的电光激荡中目眩神迷,一时竟毫无知觉地瘫倒尘埃……